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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第1页)

在我的记忆当中,父亲一直非常宠爱我,满心赞赏我,依赖我。他每每跟我谈话,很少带着沉痛的口吻,他也从未向我表露出内心的消极情绪。只有一次,他曾在我前面轻叹。那一声低微的叹息,在昏黄黯淡的灯光之下,轻渺得几乎听不到。但它可以穿透肉体,让人的灵魂颤抖。也可以穿越时空,轻响在现时的不知哪一个时刻。直到现在,只要想起它,我的心,骤然沉重。那个响着轻叹声的夜晚,没有星星和月亮,四周近于墨黑。群山和楼宇之上,被沉沉的夜色笼罩着,没有一丝光亮。远处的田野里,没有狗吠声,蛙声也隐匿了,听不到任何声音。天与地,沉浸在一片沉寂之中。屋子里的光线朦朦胧胧,可以照见父亲苍茫的脸庞。那脸上的皱纹,第一次向我报出它的名字:岁月沧桑。

我过于轻率了,忘记父亲是上了年纪的人,没有办法承受过多的变故。他对于我的辞职,心怀恐惧,他被吓坏了。我当时没有考虑到这一点,说话过于直白。我对他们说,我不干了,回家休息一段时间。然后父亲就轻轻微微地叹息一声。他没有指责我,没有说:你怎么可以辞职呢!全家人都靠着你过日子,你怎么可以说走就走呢!责备的话,他一句也没有,一个字也没有,只有那一声叹息。我的母亲开始哭泣。那个情境,我相信我这一生也不愿意再见到。自此之后,我也不会再把自己的事情告诉家里人。每次谈到自己,我只会说,你们不要担心,过好你们的日子就行了。把你们的日子过好,身体养好,什么也不要管。就是这样,我后来不让他们知道我的事情了。

我一直没有带男朋友回家,我的母亲为此非常着急。我不让她管我的事情,我说,我自己知道该怎么做。她承受了很大压力,但关于我的婚事,她后来真的没有管过我。我知道父母日夜焦心,难以忍受它,我也试着解释过两句。我告诉他们,我不愿意结婚,但他们无法理解。这么优秀的女儿,竟然不想结婚?父母该如何接受冷酷的现实,这个过程一定很不容易。我想他们经历过不少挣扎,在黑夜里,我的父母躺在床上,一定很多次谈到我的婚姻大事。或许,后来,他们也认了命。我听二姐说过,父亲告诉她,他说,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命不可强求。不因为他是自己的儿女,这一点就有所改变。不管自己是否会担心、会难过,子女总要过他自己的生活。每一个子女,他不仅属于一个家庭,他更属于他自己。

父亲,已经不仅是一个父亲了。在沉痛之中,他的人生已经升华。他把我,把他的子女,当成了独立的个体。他已经超越了一个普通的父亲,不再把子女当作自己的私人财产。他已经明了,子女只是从一个家庭里诞生,在家里成长,然后他就会拥有自己的人生。无论这样的人生,将会怎样的艰辛,它只属于他自己,不属于他的家庭。

父亲从未真正干涉过我的人生。他一定有过许多沉痛的思考,关于我的婚姻。但他没有干涉我,他没有说,女儿,你应该结婚。你不结婚,我在村子里抬不起头来,别人会说闲言碎语。别人会说,你女儿不正常,这么大年纪都不结婚。你女儿嫁不出去,一定有问题,不会是精神问题吧?还是身体有病?父亲没有向我提及过,他为我承受了多少压力。我想,这些年来,父亲已经习惯来自外界无聊的评判和目光,为了他的儿子。如今他的女儿再次表现出怪异的行为,他也就无所谓了。对于这些事、这些人,他不再在乎了,他已经成为一个生活的哲人。

我的母亲,还会在亲戚家哭泣。她会对我的亲戚说,都是我那不争气的儿子,不是他,女儿早就嫁人了。他是一个索债鬼,女儿也被他耽误了。造孽啊,我的这个女儿啊,她竟然不打算结婚了,都是我们拖累了她!母亲把一切的不幸,当成是他们的问题。她认为,是家里人拖累了我,所以我才不想结婚。她想早些结束生命,但对人世又如此留恋。她已经老了,因此对生命更加珍惜。所以只能选择拖累自己的女儿,每天为此而负疚。

瞧,二姐回来了。她不是从市里来,她刚从海南回来。她回到家中,站在屋檐之下,挥舞着一只手。她说家里的橘园今年要丰收,到时候把橘子摘下来,放进仓库里,过春节时就可以美美地吃了。吃前要把橘子放进火里烤一烤,才不会冷肚子。春天吃李子,夏天吃西瓜,秋天吃梨子,冬天只有吃橘子。她又指着池塘边的一大片田地,说这里正等着下油菜种子。只要冬天一过,春天就来了,油菜全要开花。屋前屋后,触目之处,一片金黄。二姐兴致盎然,不停向我展现乡村生活的独特美景。记忆进行到这里,我又回想起来一张老照片,那是我仅存的儿时留影。那年我十岁,大姐已经出嫁,二姐还没有找人家。我们三姐妹坐在一起说话,身后一大片油菜花盛放。狗在花丛中狂叫,油菜花与狗吠声连在一起。舅舅看到这个场景,当即把它拍摄下来。那时的我,生命还没有成形,花朵含苞待放。多年之后,当我看到那张相片,不由得暗暗惊心,不愿意相信这曾是自己的面容。那掩盖在稚嫩脸庞之下的懵懂无知、天真浪漫,真是叫我汗颜!

现在我已经长大了,儿时的模样已经消失,那个整天扛着锄头往河坝里跑,不知羞的少女不见了。在雨季,我不再去山上采蘑菇、笋子、蕨菜和草莓;在雪季,我不再拿着鸟枪,到山林里去打猎了。河里的水牛已经老去,小姑娘不再给它驱赶蚊蝇;小狗埋在了山后的土堆里,那个弃它而去的少女,已经将它遗忘在身后。

春风桃李,秋雨梧桐,就好像岁月流转,万物枯荣,那时光匆匆流逝,快得让人震惊。恍惚之间,已经过去了几十年,世间尽是沧桑。二姐还处在人生的东摇西撞里,十分落魄,不知道前路该如何行走,艰难得迷茫。

姐妹相见,总是那么欢颜。在谈笑之中,我怀疑灾难的真实性。笑声可以驱赶所有的灾祸,灾祸即使存在,也将失去它的威力。假如我们能够时刻相伴,二姐也就不会一再自杀了。但我们的相聚不会那么长久,往往匆匆而别。那一次我回家修整,大概是我外出工作之后,姐妹两人最长时间在一起相处了。

二姐认为我是嘻嘻哈哈过日子的人,天生不知道何为忧愁。她为假象所迷惑,我真是感到高兴,她不用为妹妹担心了。她的妹妹,一直没有传出自杀的消息,这在我们家也称得上是奇迹。每一个人都要把这条路走几遭,生活才能最终参透过来,只有我才可以幸免。还有什么比这更值得欣慰的呢?假如她看到我的文字,看到我可怕的内心世界,时刻为黑暗所笼罩的景象,被自杀念头所控制的大脑,她一定会惊讶得不知所措。人的表面,具有多少迷惑性。人们所看到的,未必就是真实。这样的道理,很多人一生也无法明白。

她每次提到这个话题,我一笑置之。有时我们谈到自杀,这在我们家不是禁忌,我们激烈探讨一个人濒临死亡时的感受,是不是像坠入无底的阴暗黑洞。说完这些事,我转而问她,大姐怎么样?姐夫怎么样,海南怎么样?

问了也是白问,能怎么样呢!两个人每天去捉鱼,上半身已经晒成一尊雕塑,下半身却浸泡在水里。他们长年弓着身子,在鱼塘里摸来摸去,那是一个经典的情境。为了挣点小苦力钱,给子女们交学费,才短短几年,他们就从中年人变成了老年人!头发也白了,腰也驼了,一身的病。大姐得了一身怪病,间歇性发作,脑子像被念了紧箍咒一样,紧迫得快要爆炸了!人瘦下去,瘦下去,再这样下去,怎么得了!

二姐给我看一张她从海南带回来的照片,上面只有一个人,是大姐。她招牌式的笑容迎面而来,让人误以为她的生活让人满意。她的脸色变得极黑,原有姣好的面容为骄阳所撕裂,五官晒得变了形,只有那张笑脸叫人放心。那样的笑容,应该是面对相机时所特有的。她受病痛折磨时所呈现的一面,那才是生活里真正的主题,却没有在相片上有所展示。如果仔细分辨,也许能看出来,隐现在她笑容背后的另类含义。她每天坐在一张竹凳子上,一直向有人来的方向张望。她在等老板过来找她,有鸡场老板、渔场老板。她把双手撑在竹凳上,等着,笑着,向相机的方向张望,照片被拍摄下来了。我看到这张照片,那是大姐去海南之后,我第一次看到她的模样,她已经有好几年没有回家来了。

二姐每次回家,都会提及家里的屋场。她说屋场风水不好,房子建的地方不对。你看我们这个家,我每次回来都感到特别心酸。房子是斜着的,快要倒了,在风雨中飘摇。让人一看见,就只想掉眼泪,心里寒。我了解二姐的心思,可又能如何呢?它虽然又破又旧,却是我们的寄身之所,全家人不至于流浪田野。但这个屋场确实很不好,一家人都在遭受磨难。我们该建一所新房子,换一个地方住,一切就会改变。我却无力改变现状,不能让父母在新房子里养老,在有生之年得到快乐。我也不能改变世事,挽救我的哥哥!就连我自己,也成为他们心中的悲戚!我为此感到苦痛、愤懑、莫名伤感、无端流泪,一直都过着极度压抑的生活。

人们为一些东西所蒙蔽,为他人所欺骗,相信了那些老生常谈的话。我是不会相信的,我宁愿相信自己的眼睛。苦难才是人生的主题,人来到这个世界上,就是为受苦而来。幸福总是如此短暂,又匆匆消失,让人还来不及体察它,就再次陷入人生的苦难之中。对此,我们必须有足够清醒的认识,认识到生活的残酷性,无情、苦痛、艰难、灾祸、丑陋。就是如此,一点儿也不夸张。

内心的这些意念,我从未向家人提及。我的二姐,也没有听我谈起过。在他们的生活里,需要一些精神鸦片。在浸泡在苦海的日子之中,需要人生的慰藉。让他们对生命的苦难认识得过于真切,不再对人生带着任何幻想,这过于冷酷。他们脆弱的神经,也难以承受,会死得更快。

二姐说她把店子转手了。她跟那个男人已经分手。她不想再见到他,不希望他到餐馆里来找她,所以就把店子转掉了。她说,突然有一天,她对这种躲藏的日子,毫无希望的日子,感到极为厌倦,让人受不了,对那个男人的模样也生厌,对他说话的表情,口吻都厌烦了。她说,店子转手之后,原本想去海南看看,有没有生意可做。但现在看来,这种想法不太现实,所以还得再回到市里去。我问她,二姐夫怎么样了?他啊?现在好一些了,不赌博了,在市里帮别人开车,看上去成熟了一些。我说,这样就好,人在苦难中能够成长,这个人还有救。二姐长叹一声,说是啊,以前担心他从此消沉下去。跟你哥哥一样,走上绝路。现在他能够振作起来,我也感到欣慰。女儿跟着他,该饿不着了吧。

说到这里,二姐笑了一下,脸上露出异样的光彩。她觉得自己跟姐夫的婚姻相当富有戏剧性。那年二姐才十九岁,妈妈决定把她放人家。媒婆原来打算介绍另外一处人家给二姐,但事不凑巧,那天他们没有见成。到底是什么原因没有见成,始终闹不清楚。媒婆只好临时改变决定,带着母亲和二姐,误打误撞,就去了后来的二姐夫家。二姐夫的母亲曾经跟媒婆提及要放亲的事情,但什么都没有论定,只是因为她家离那户人家比较近,三个女人进去讨杯茶喝。恰好此时姐夫从外面做农活回来了,全身脏兮兮的,一脸尴尬的笑,又热情招呼她们进屋坐。事情就从这里开始了,双方都感到满意。没有多久,他们就成了婚。后来两个人很多次谈及这一次巧遇,认为这是上天指配的婚姻。

不是因为爱已经结束,所以他们分手。他们本是一对恩爱夫妻,但熬不过世道的艰难。贫穷,生意破产,两地分居,寂寞的心,谁又可以轻易熬过去?他们在艰难之中忘掉昔日之爱,痛苦分手,接踵而来的是什么呢?那些日子是如何过下去的呢?如果没有太多的磨难,人会走上轻生的道路?会接近疯狂?必须依靠药物,才可以让自己保持最后的一点理性?过着行尸走肉一般的生活?我们的父母、学校、社会,整天都在做些什么?说些什么?为什么要欺骗我们,说生活是美好的,幸福近在眼前?为什么不说破这一切?说破了又能怎么样?我们应该抱有必备的心态,知道人生艰难到如此地步。在我们出生的时候,就该训练出坚强的神经。用各种方法、方式,把自己锻炼出来。不惧怕一切磨难,什么都可以面对,什么也不在乎。果真如此,哥哥就不会死。他不是一生下来就是那副模样。他是为他人所蒙蔽、欺骗,让他误入歧途。大家都在误导他,谋杀他,把他往绝路上引。真是可恶啊!可恨啊!人生的谬误,让人无法原谅!

哥哥后来查出肝腹水,这是最后置他于死地的病症。本来哥哥得的是酒精肝,如果能够戒酒,或许还有希望。我说的希望,是对一个依旧留恋生命的人而言。对于他,一个时刻求死的人,已经没有所谓的希望了。他的肝脏,不是开头就展现了它的病态。他的这种病,是因为饮酒过多造成的。我的哥哥已经是一个酒鬼,酒精中毒者,离开酒就活不下去的人,他还能有什么希望呢!所以,刚开始我们还四处打听药方,希望可以找到治好这种病的方法。后来看到哥哥无法戒酒,我们也就放弃了努力。

一直到死,哥哥的药都没有断过。我的母亲,每个星期会到镇上给他抓药。那种药非常贵。对于我母亲来讲,每抓一副药,都会让她心疼好一阵子。她已经不知道,生活该如何进行下去了。她依旧在哥哥面前哭。即使到了这时候,她还是会哭。她找不到别的途径,能让她的痛苦减轻一点。因此唯一的办法,只有哭泣,这加速了哥哥的死亡。

哥哥每隔一段时间,就去医院抽腹水。每次都是去市里的医院,把腹水抽掉,然后再回家里来。抽腹水就像抽自来水一般,听起来好像没有什么区别。那种场合,那件事情,我从来不去打听,也不去光顾。我只是听哥哥说,“今天要去抽腹水”,或者说,“今天要买糖尿病的药”。他每天都打针,打胰岛素,这个算不上什么。

哥哥的肾脏不行了。他的脸已经黑透,看上去与黑土的颜色极为相近。我每次看到他的脸,就会想到墓穴。他的目光游离,头发也在拼命掉。他整个人,已经死掉一半,半截已经入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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