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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6 木森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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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天的太阳都是新的。林木森对早晨出工的哨声感到一种惊恐。

    十来天下来,浑身肌肉酸痛发胀,有时甚至感到连抬眼皮的劲都没有。但,他每天还是随着社员们走到田里。他丝毫没有什么“为了解放世界上三分之二穷苦人而奋斗”的革命思想境界;劳作就是挣工分,以工分可换取能生存的物质。也没有“向贫下中农学习,练就扎根农村本领”的革命精神情操;只是“都在出工,呆在家会被人嚼舌头”的一种无奈的面子观。退一万步,湖乡的生活环境比浏阳要强多了,“知足常乐”!还有关键的一点是,钱。林木森很清楚,在踏进门的那刻起,就有人在盯着他的口袋;他也几次想掏出父母给的五十元“透支款”,最后他没拿出来。

    林木森这次“探亲”的最大领悟是,“貧不學儉,卑不學恭”;贫者不得不节俭,卑者不得不恭维。所谓,情势所迫,不得不为之。生活的磨练会使人长大、懂事;使人产生思想。

    “文革”已进入“斗、批、改”运动,“造反派”们开始巩固政权。“全国学习解放军”,工厂也实行“军事化”。厂部为师,分厂为团,工部却为连。林木森的父亲他们现在分在各连(工部)里劳动,改造思想。父亲分在工具连,每天拖着板车分送原坯材料,收集工人的产品;车间里有两辆运送货的电瓶车,司机们坐在一边侃大山,“造反派”却要“牛鬼蛇神”们用原始的体力劳动干。

    林木森听说了一件事,工厂一个副总工程师在劳动中被材料压断了腿;职工医院敷衍了事,伤口发炎,溃烂,只好自己请民间郎中来。父亲工资已被“冻结”,按百分之六十发,每月工资六十二元八;兄弟五个下放二个,每人每月家里固定补助十五元,弟弟“待业”。还得寄钱给大哥,大哥大学毕业,坦克动力制造专业,赶上“文革”;因父亲的“历史问题”,“待分配”二年,家都不敢回。(后来一再表示“划清阶级界线”,还是分到大西北的煤矿去了。)

    家里开支全靠母亲和二哥的工资。

    林木森非常感谢二哥,二哥在父亲“打倒”后,放弃高中学业,进厂作了临时工,在运输二连作搬运工。

    开展“斗、批、改”,二十八个正式工有十六七个都忙着“抓革命”,十来个老工人只好领着四个临时工们“促生产”。工作累,还经常加班;反对经济主义,加班没有加班工资。二哥对加班却很高兴,每次可得一张“夜餐票”,凭票可以到工厂食堂领四两饭和三角钱菜。二哥总不去吃,攒了三四张,便去食堂打份红烧肉回来;食堂买“肉菜”不要“肉票”。二哥二十五了,正是恋爱、结婚年龄,城里开始讲究“三转一响”( 三转:自行车、缝纫机、手表。一响:收音机);二哥一样也没置,一是没有“票”,关键没有钱。母亲让他每月存些钱,他答应得很好,可家里遇上什么事,他总是一声不响到银行去取钱。

    林木森回家后,二哥每月开支先给他五元“烟钱”,平日还隔三差五买包好烟给他;见他尴尬,就说:“你在农村,孤身一人,比我苦多了!”这次的五十元“透支款”就是二哥给的。林木森舍不得二哥的这份情!他决心多出工,“自力更生,丰衣足食”!

    林木森想作到自食其力;他盘算了一下,到明年一月(农村“年终结算”以每年一月十五日为截止日)有半年时间,就算挣一千五百分,按去年“分红率”,有九十多元。一般一个成年男人一年的粮油柴要一百零八元,他少了半年的“工分粮油柴”,大慨是二十多元;两扺,略有薄利。

    林木森太年轻,他根本没有去考虑在盯他的口袋的人是什么想法?

    林木森有时会思念去年的“双抢”那美好时光。几个人呆在“治保会”,天南地北乱扯,海阔天空胡侃;累了,找个地方躺一觉,还说“昨晚整理材料弄到天亮,太困了。”“脑袋太乱,休息一下。晚上好开晚班。”悠哉悠哉就是一天。他连田里的稻草都不用操心,队里几个有“问题”的人,往往是自己家的稻草放一边,先帮着李金凤。不过,今年“治保会”的人也没这种待遇了。一是没有“中心任务”;二是公社有要求。沈心田作公社“一把手”后,要求干部向农民劳模陈永贵学习,不忘劳动人民本色,保持参加劳动的习惯。他要求公社干部“户口入队”,每人都要落实到生产队。要求大队干部全年至少回队参加四个月劳动。这些要求很可能会是形式,但规定“春蚕、双抢”期间不开会,大队值班人员不得超过三人,可是有目共睹的。

    “龙溪人”都说,沈心田比“老书记”刘水根强;体察民情,懂生产等等,象当年的张社长。林木森有时也会回想沈心田在龙溪茧站与他的谈话,感到字字句句里浸透着关怀和期望。此时林木森却很不以为然,他感到众人夸沈心田是“农业专家”言过其实;连水稻的生长期都弄不清,还搞什么“科学种田”?

    昨天,林木森和副队长王阿桂“吵架”了。

    王阿桂去大队开了半天会,领回来一项新任务——“水稻直播”;水稻不用育秧,直接点播到田里——这是由公社张国庆带队,田树勋到外地学习了五天,带回来的“科学种田”新方法。王阿桂说:

    “想想,多好的事!不用育秧,省了多少事,还不用插田,妇女们可他姆妈的享福了!”

    “水稻直播”算不上新技术,原始的水稻栽培肯定是直播;我国历朝都有直播稻谷的记载。林木森在湖南期间,有三分之一的日子是“泡”在新华书店里;“文革”时期的新华书店很冷清,书架上除了政治,只有“再版”的技术书籍。为适应身份,林木森认真地阅读、学习了农业知识。林木森到过“水稻直播” 农业技术,美国的商品谷物农场就是在旱地直播种植稻谷,生产过程就象种植小麦;把地里的水排干,再播种。

    当林木森发现生产队为“水稻直播”浸种的还是常规晚粳“湖粳七二”时,他迟疑了。

    水稻是一年生禾本科植物,低温会使枝梗和颖花分化延长。“湖粳七二”的生长期是一百一十天至一百一十二天。已是七月二十七日;“霜降”是十月二十四日,满打满算九十天。水稻生殖生长期从幼穗分化开始,经拔节孕穗、抽穗开花、到灌浆结实,一般需一个月左右。俗话说,“寒露打青稻,霜降一起老。”“直播稻”的齐穗、开花时间,正处“寒露”;天气降温,会灌浆不实,收获的只有瘪谷、空壳。

    林木森是被鬼摸了脑壳,找到王阿土说了。王阿土埋头抽了二锅“潮烟”,召集队委和几位“老把式”,让林木森把“书本”的话给大家说说。 林木森话没说完,王阿桂不屑地说:

    “你懂个屁!育秧插田,秧苗需‘返青’,等于死了一回。‘直播稻’是直接生长,肯定长得壮;秧好一半田,肯定产量高!再说种‘直播稻’还有化肥奖励……”

    “阿桂叔,我没说‘直播稻’不好,是说用的稻种不对。如果只种一季,用‘湖粳七二’也行;我们是种双季稻,季节的时间不适宜。在美国种‘直播稻’……”

    王阿桂一拍桌子,训斥道:

    “林木森,你好反动!我们种田为革命,你竟敢拿美国来比?美国佬是什么东西?张牙舞爪,还不是被我们打回老家去了……”

    王阿土忙打圆场,说:

    “阿桂、阿桂,我们还是别扯远了;什么美国不美国,放到一边去。阿桂,我木森的话有一定的道理,作田无样,春种冬藏,首先是不误农时。姑娘还没长全,你能让她生娃娃?”

    有两个队委和“老把式”们也表示支持王阿土的说法;王阿桂还是抓住“思想觉悟”不放。在几个人的劝合下,林木森只得向王阿桂敬支香烟,作了检查。王阿桂用鼻子“哼”了声,表示了原谅;又劝告他说:

    “不懂不要装懂!钱北街就你能干,大队怎么不派你去学习?”

    林木森被呛到了壁上;打掉门牙往肚里咽,再也没有说一个字。

    “科学种田”是“革命的新生事物”,谁敢反对?在几个队委和“老把式”的支持下,王阿土选择了折中;以大队革委会规定的最低标准,决定种五亩“直播稻”。

    “直播稻”不育秧,但对稻田的平整有要求;象作秧田,开畦平田,耗时费工。十几个人忙了半天,第二天田树勋和大队的人来检查,还是有二亩多田不规范。又捣弄了半天,连王阿桂也觉得麻烦。着太阳就要下山了,队里秧苗本来就充足,正好有些“剩秧”,不知是谁带头,把秧一抛;田里作了畦,连“秧绳”也不用扯,就把秧给插了。

    田树勋和大队的人来检查时,指手画脚期间有意无意地瞟着林木森。晚上,林木森感到憋气;一时冲动,给沈心田写了一封信。他毫无保留地写了自已对“直播稻”的法,还提出了一些适宜于湖乡的农业“科学种植方法”。他认为“科学是要有逻辑,盲目地、生搬硬套只会事与愿违!”带着激奋的情绪写的信,言词也犀利,语气还强硬。信寄出后,林木森后悔了,“天下本無事,庸人擾之為煩耳”。可,白纸黑字;还落上林木森的“大名”,一切都晚了……

    林木森把自己逼上梁山,反安于现状了,能吃能睡起来;龙溪茧站再“优待”,没有自由!

    李金凤洗好澡,把林木森己晾上的衣服收下,又洗了一遍。“双抢”时期,天天在泥里滚,男人们也没什么讲究,能备套衣换就行。在钱北港洗澡时,顺手把衣服搓一把就算洗好了。李金凤不肯,哪怕一会就脏,她也要林木森早上干干净净地出门;你是有家的人、有……的人,不能让别人感到你没人管!

    洗好衣服,李金凤感到替林木森作了一件事,心里一宽慰,也慢慢平静下来,望着蚊帐里沉睡的林木森,心想:阿爸、姆妈偏心,亲戚挤兑,别人不疼我疼!想个办法让你休息一天……有什么办法呢?这样累,宁愿你生病……呸!呸呸!屁股嘴。我怎能咒你生病呢?

    李金凤叹了口气,上了床;眼泪又淌了出来……

    上下五千年,纠葛在文章,无论多少辛酸泪,留于他人讲。求金牌、求收藏、求推荐、求点击、求评论、求红包、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