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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帝都乞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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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新时间:202-2-0

    东华帝都,京华。

    帝都的名字以前并不叫京华,而是星华,骄傲的东华人在很久很久以前认为自己的国度是星华的中心。当万国来朝、诸邦来贺成为现实之时,更是证明了东华人自以为天朝上国的猜想,所以那时的帝都叫做星华。后来的后来,经历过战争,经历过复兴,重建东华和振兴东华的领袖们,将星华改名为京华,意欲摆脱一段破旧不堪的历史的同时,也打碎东华从来自以为是的骄傲。

    虽然改称京华,这座城却依然当得起星华的称号,京华的街头上,可以到大陆各处不同风格的建筑,可以领略大陆各个民族乃至国家的风土人情,可以遇到大陆各处的商人与商品。这里仍然成为了除天脊雪山以外,大陆独一无二的中心。

    世界上可能什么都可以不存在,但唯有一样东西必定会存在,如同光明与黑暗一般,它们被称为矛盾。京华城是座繁华无以复加的极大的城池,然而就在这偌大的光辉下,也不能将贫穷、肮脏和低贱抹除。京华是没有贫民窟的,这样的城市不会允许自己的身上有一条这样丑陋不堪的伤疤。事实上,京华最贫贱的一群人,生活在京华城的西北部,那里的街道和房屋比别处的要紧仄低矮许多,但外表很是光鲜亮丽,尽管屋里常常空无一物。

    青衣巷里,充斥着贫民人家和寒士子弟,游雀街上,布满了下九流的气息。今年的冬天来的似乎格外的早,也格外的寒冷,以至早早就下起了大雪,为了拔得个瑞雪兆丰年的好彩头,帝国将年号改为丰瑞。

    丰瑞元年的春节刚过,快乐的气氛依然萦绕在整个人间。盛大的节日里,连青衣巷和游雀街的人们的脸上也洋溢着快乐,因为节日也能得到更多的赏钱。然而,终究有些事情是节日的快乐和赏钱的愉悦所抵消不了的。七岁的叶流尘,瑟瑟发抖的蹲在屋角,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屋子中央的火堆和火堆旁边的人们,他的手里攥着几十枚铜钱,那是达官贵人们给她的母亲的赏钱。而他的母亲静静的躺在墙边,已经生气全无。叶流尘的家本来是住在青衣巷的,父亲的屡试不中,家境的每况愈下,使他们搬进了游雀街,文弱的书生本来在游雀街已是难以生存,一个古板的文弱的书生自然难以活得长久。叶流尘三岁那年,这位书生父亲带着满腔的愤懑死去,而叶流尘的母亲为了让儿子活下去,在接下来的时间里,用尽了一个妇人可以想象到和可以做到的所有方法,而今天她用自己的生命和火堆旁的人交换,换来了叶流尘手中死死攥着的铜钱。叶流尘的小脸上,没有悲伤,也没有愤怒,有的只是死一般的沉寂,自从父亲死后,他就明白了他所生活的世界的规则,他的小脑袋或许想不通别的复杂的事情,但是每年冬天自己和母亲离屋子中央的距离越来越远,而母子俩得到的温暖越来越少,让他明白弱小在游雀街只有受欺负,所以母亲的死或许早就在他的意料之中,只是他没有想到会这样快,这样急。同母亲一样,叶流尘为了生存,做了游雀街大多人的同行,甚至游雀街人不曾做过的,他也做过。他曾经偷过富商的珠宝,被仆役痛打一顿之后,母亲打断了他的右臂,从那之后,叶流尘再也没偷过,哪怕是右臂已完好如初;他曾经故意被达官贵人的狗咬到,得到一些象征性的赔偿;他也做过外国客商的导游,甚至帮酒馆青楼招揽顾客;而他干的最多的,仍是乞讨,因为他足够可怜,所以可以换取更多同情。然而生活的艰辛没有丝毫的减少,本是长身体的年龄,却和母亲整日整夜的吃不饱穿不暖,头发乱蓬蓬的毫无光彩,连眼睛都没了属于这个年龄的灵动的气息。瘦骨嶙峋的他是游雀街所有孩子欺侮的对象,即使如此,他从不哭,也从没偶报复性的举动,所以青衣巷和游雀街所有的人都认为这对母子可以随意辱骂殴打,直到今天,直到刚才他们将他的母亲打倒在地时,他突然冲出来,牢牢的护住母亲,直到他咬下其中一人的指头,直到他状如野兽却依然的平静浑浊的眼睛将他们吓到。于是他们将他赶离火堆了事,他们相信,这小流浪儿挨不过丰瑞元年的春天了,既然如此,何必再多浪费体力弄死他。

    铜钱一枚枚的掉在地上,叮当作响,兴许是握的时间太久,叶流尘的指节都发白了,兴许是饿的太厉害,叶流尘松开了紧紧攥着的手。叶流尘握了握拳,将铜钱又一枚枚的捡起来,近乎梦呓般的放在鼻尖嗅了嗅,没有传说中的铜臭味,只有断指和母亲血液的腥味,他扭头望向母亲的时候,忽然觉得铜钱上有了些温暖的味道。入夜的时候,叶流尘决定用这些铜钱做些什么,他用他们一直睡着的破烂被褥草草收敛了母亲的尸首,就哆嗦着慢慢的走出了屋子,临出门时,他记下他们一直住的地方,青衣巷游雀街西十三所。

    手中抓着的铜板对叶流尘来说,是一笔从来没想过的巨大财富,所以他站在街道上,蹙眉着来来去去的行人想了好久。最终他买了足够的包子来撑圆肚皮,然后剩下的全部买成了酒,因为他以前听说:酒能御寒,而且,送别和祭奠也是要用酒的。叶流尘醉了,虽然他只喝了一碗酒,奈何青衣巷中所有酒家卖的酒都太烈太劣,惺忪的眼睛和满身的酒气,捧着几罐酒跌跌撞撞的走回游雀街。他隐约感觉到,他不小心撞到了很多很多人,所有人都一脸嫌恶的躲开他,又好像有人轻轻扶了扶他的手臂,告诉他小心点儿。叶流尘感觉自己飘起来了,好像那种吃饱了满足的感觉,但他的眼神依然平静,心里的念头告诉自己,一定要回到十三所,要不然,他会被冻死。

    不得不说,叶流尘是幸运的,一路行来,没有人故意使绊子,他自己也没有因醉酒而跌倒,怀里的酒罐子们竟就在晃晃悠悠中全部幸运的到了游雀街西十三所;然而,世上很多事情都是行百里者半九十的,甚至有时候就差那么临门一脚。西十三所的门槛从来都不高,只是今晚,似乎显得有些太高了,它绊了叶流尘一个大马趴,幸好,叶流尘是背部着地,只有一罐酒滚出了怀抱,摔的粉身碎骨,劣质的酒香瞬间将屋子中央火堆旁的人们刺激的醒了过来。平日里,这里是少见着酒的,于是他们如同饿狼一样扑向叶流尘。众人馋的狠了,浑然忘记这个小小少年白日里曾经咬断了某人的小指,虽然叶流尘醉了,但嘴里的血腥味却更浓了。但他毕竟醉了,醉了的人是没有多大威胁的,何况是一个孩子,他的拼命和挣扎,只是换来了两个人的头破血流,然后就是众人的更长时间的殴打。他们抢走了所有的酒,除了争斗中打碎的和砸破脑袋的。叶流尘像虾米一样弓着身子,他终于流下了眼泪,却是咧着嘴笑了笑,因为他怀抱中还有一壶酒,那是他可以在青衣巷买到的最好的酒,这一小壶酒是用来祭奠的。等到嘴角结痂,全身的疼痛稍减的时候,叶流尘舒展了身子,踉跄的走向墙角,他挨打的次数太多了,所以知道怎样才能更好地保护自己,所以尽管现在的他似无比凄惨,实际上受的伤并不影响正常行动,游雀街的人为了活着可以做任何事情,叶流尘为了更好的活着愿意做任何事情。

    夜渐渐的深了,屋外的风声渐渐呼啸起来。叶流尘倚着墙,把手中的酒一遍又一遍的淋向那堆破被褥,哪怕酒壶早已空了也没有发觉,因为他死死盯着那堆跳动的火焰旁边逐渐酩酊大醉的人们。随着风声的渐渐高亢,和人们逐渐的东倒西歪,叶流尘本来浑浊的眼睛渐渐明亮起来,仿佛那堆火开始在他眼里燃烧。他开始停下倒酒的动作,倏然将酒壶摔碎,然后拾起一片最锋利的碎片,把自己乱蓬蓬的头发像锯木头一样慢慢割断,最后,他将割掉的头发轻轻放在被褥旁边。

    是夜,疾风细雨中沉睡的人们被惊醒,因为乌衣巷游雀街西十三所骤逢大火,火借风势烧得又急又大,生生将雨幕撕开了一个大口子。天微微亮时,火势终于被扑灭,西十三所连同西十四所统统燃为灰烬,所内成年贱民全部丧生。叶流尘没有死,火灾刚刚发生时,他跪在西十三所的影子下,流了点眼泪,磕了几个头,就义无反顾的冲向了更西边的垃圾堆。那里很脏,很乱,腐臭的味道令人作呕,叶流尘在垃圾堆中挖开一个洞,钻了进去,这里剩下的唯一好处大概就是不至于使他被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