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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兰芳之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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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642年,崇祯十五年,是大明帝国最为难熬的一年。之前几十年逐渐积累下来的所有压力,都在进入新年后如殉爆的火药桶般一一炸开。

    首当其冲的第一个火药桶,就是2月末落幕的松山战役。大明帝国在北方苦心经营的绝大部分军事力量,在持续大半年的松山战役中遭到了灭顶之灾,崇祯皇帝倾尽国力调派出关的明军精锐几乎全军覆没。

    拥有强大火器优势的十三万明军,在战役初期几乎逼垮了黄台吉,大批华美军械打得满清主力完全失去了分寸。可惜,蓟辽总督洪承畴当初定下步步为营、诸点压迫的战略方针,在崇祯皇帝的糊涂干预下破灭。

    好大喜功的崇祯皇帝似乎难得抓到双王与四条二的厉害牌,连发四道诏令,命令辽东战区发起全面进攻。深知明军优劣的洪承畴在痛哭一场后被迫出击,然后明军不出所料地被抓住机会的清军截断后路,各部明军总兵纷纷乱了阵脚,继而引发不可收拾的大溃败。

    松山一战,明军战死、投降、逼海淹死、溃散超过十万,总兵曹变蛟、王廷臣等一批战将困守松山城数月,几乎全军殉国,只有吴三桂的部队基本保持完整退回山海关。

    “十三万兵同日死,浑河流血增奔湍。”一首《松山哀》,实难回首。

    明军松山惨败,锦州、杏山、塔山等关外城塞堡垒纷纷沦陷,山海关成为最前线。包括蓟辽总督洪承畴在内的大批辽地官将投降,清军全面掌握了进攻大明帝国的战略主动权。

    关于崇祯皇帝是否真的连发四道诏令催促洪承畴出战,督抚之争到底影响多大,历史的争议很多。但综合明末诸多积难重返的历史弊病,松山战役无疑是导致大明帝国最终覆没的最大一块棺材板。此战之后,明军北方精锐主力几乎十不存一,无论是抵御满清入侵还是面对风起云涌的关内农民军,崇祯手里已经无牌可打。

    而在这个新的历史时空,松山之战的结果虽然未变,但局部战斗却比历史同期更加出彩,也更加惨烈。

    当得知后路被截断后,那种习惯性的恐惧感再次弥漫全军。大同总兵王朴首先率军逃跑,诸军大乱。紧跟着密云总兵唐通、山海总兵马科、宁远总兵吴三桂、山西总兵李辅明和援剿总兵白广恩也相继溃逃,然后被清兵一路多段伏击,死伤数万,大量武器装备遗弃。

    唯有东协总兵曹变蛟、辽东总兵王廷臣在全军混乱中坚守不动,然后孤军驰援松山的蓟辽总督洪承畴,接着被清军主力团团围困。

    总计拥有五千多支华美21B燧发步枪和二十几门华美12磅加农炮的曹变蛟、王廷臣两部明军,和四面围拢的清军八旗精锐激战数月,屡次击溃对手,压倒了黄台吉多年缴获或仿造的红夷大炮。只可惜其他战线兵败不支,副将夏成德内应投敌,加上黄台吉把前一阶段俘获的华美燧发枪、12磅加农炮和炮手也拉到了攻城前线,最终曹变蛟、王廷臣弹尽粮绝,血战而殁。

    更可悲的是,大明帝国花费重金从各个渠道采购而来的近三万支华美燧发枪和上百门华美大炮,绝大多数在松山战役中落到了清军手里,再次刷新了“运输大队长”的最新记录。

    在这场血战中,满清也付出了上万伤亡的惨重代价,但和他们的损失相比,收获也远远大于历史。

    ……

    1642年3月3日,周一。东南亚,马来半岛南端,淡马锡。

    绵密的热带雨林边缘,疯长的湿地草泽中,在8磅野战炮的掩护下,几百名身穿黑色夏季短袖战斗服、头戴短檐布帽、手执34A型后装燧发枪、背着军用备囊的步兵,正排着扭扭曲曲的数排横队,缓慢而小心翼翼地朝北推进,队列间还依稀能看见不少牵着的大狗。

    这些黑色制服步兵的臂章上,都绣着两朵玫瑰花,一黑一白,一看就是华美黑水保安公司的武装佣兵队的标记。在他们身后不远,还紧紧跟着上千名包着水手头巾,身穿大明服饰的海盗,一个个或拿刀枪,或执火器,神色紧张地四下打量。

    炮击还没有停,不断有8磅野战炮发射的小型开花弹在前方的森林中掀起一片片烟尘。越是靠近树林,黑水佣兵们的步伐就越是缓慢,几个指挥官模样打扮的欧裔汉子还举起了手,示意部队提高警惕。

    炮声不绝,军犬狂吠,战线不断朝着远方的雨林推进。

    突然,一道黄色烟尘钻出密林,然后就是一连串的惊呼和枪声。后方由海盗操控的8磅野战炮一看见黄烟,就纷纷调整炮口和角度,然后一连串的炮弹就出膛。

    树林深处的爆炸此起彼伏,还伴随着隐约的哭喊,不久树林边缘有了动静,几名身穿华美陆军特战迷彩制服的士兵弓腰跑了出来,一个个奔跑到距离黑水雇用兵大队只有几十米的地方纷纷卧倒。

    哇哩哇啦的声音响起,几十个衣衫褴褛的柔佛苏丹国的土兵挥舞着破烂武器冲出了树林,一个个眼色赤红,表情狰狞。

    “射击!”

    黑水雇佣兵们纷纷止步,前排蹲下,后排上前,然后两排火光硝烟喷涌而出。冲出树林的柔佛土著纷纷中弹,奔跑的身体在枪林弹雨中扭着各种动作倒地。

    不到十秒钟,射击后的黑水雇佣兵们就重新装弹完毕,经过改良的34A型后装燧发枪的弹药装填效率明显又提高了不少。只要不是太过强烈的战场干扰,十秒钟内完成装填动作,是大多数人能够达到的指标。

    “上刺刀!继续前进!”

    冲出树林的土著散兵被悉数击毙,欧裔大胡子指挥官拔出了自己的佩剑,对着森林一指,所有的黑水雇佣兵都从腰间取下刺刀,卡在了枪口刺刀座上,然后大步前进。

    “大当家的,这些华美黑水兵果然有门道,不过一个月,这淡马锡柔佛土兵就土崩瓦解。咱家的兄弟也跟着越来越手熟了,看来占领全岛指日可待啊!哈哈,恭喜大当家,贺喜大当家!”

    跟在黑水雇佣兵大队身后的南海义勇军队伍里,鼠须狗头军师又开始在刘香的耳边大拍马屁,一众围拥身侧的海盗们更是举着手里的刀枪发出了夸张的高喊。

    “妈的,现在先别给老子丢人现眼,快跟紧了!”

    刘香嘴里骂骂咧咧着,但看到自己辛苦数年想要吃下的地盘终于近在咫尺,心里也乐开了花。

    “这华美黑水保安公司真不赖,能把李国助手下那帮子歪瓜裂枣练成这般精兵……”

    看着前方数百米已经陆续进入树林的黑色身影,刘香暗暗叹息自己为什么就没入了华美老爷法眼的好运,也让自己手下那些海盗接受黑水保安公司的训练。

    ……

    从1637年开始,就陆续有吕宋华商们选派的华裔子弟进入华美外籍军团服役,成为华美暗中扶持准备的吕宋独立势力的未来军事骨干。

    但这种准备工作显然很慢,而且规模也上不去,所以当刘云的黑水保安公司成立后,范力果断向李国助等吕宋华商提出了另一个方案,就是选拔华裔子弟进入黑水保安公司“以工代练”。

    不得不说范力这个点子够到位,不光吕宋的华裔力量培养更快,而且刘香进攻淡马锡一直不顺的问题也一并得到了解决。在范力的推荐下,刘香咬牙出了大本钱,雇用黑水保安公司的武装佣兵队为自己效力。

    在华美正规军特战队的渗透侦查辅助下,只是几次中小规模的作战,淡马锡的柔佛土著就人仰马翻。唯一让刘香肉疼的是,无论是请华美陆军特战队出马,还是支付黑水保安公司的佣金,那银子是花得跟流水一样让人肉疼。

    既能获得优秀的雇佣兵炮灰,又通过为刘香打仗赚取大量佣金,刘云也是笑得合不拢嘴。虽然国内是百般提防压制黑水保安公司,但打着为远东友邦练兵的旗号,黑水雇佣兵在东南亚的使用却没有任何禁忌。

    短短几年,刘云的黑水保安公司,已经拥有了两支武装佣兵大队,总人数超过700。其中一支由本国国民组成的主力大队在马达加斯加岛为东联集团打工,眼下这支近400人的武装佣兵大队则完全由吕宋华裔子弟组成,正在帮着刘香“武力统一”淡马锡。

    面对刘香控制淡马锡的野心,无论是马六甲的葡萄牙总督,还是巴达维亚的荷兰东印度公司代表,都多次发出了强烈不满,但刘香才不管三七二十一,骂骂咧咧地声称这里是无主之地。

    有本事来咬我啊?不光刘香自己觉得实力雄厚,更是仗着背后有华美老爷暗中撑腰,对葡萄牙或是荷兰人一点好脸色都没有。

    虽然雇用黑水保安公司的武装佣兵费用极为高昂,但怎么说都比自己那些胆小怕事的海盗要强了无数倍。比起将来自己在这个天然好地段能获得的收益,刘香就觉得什么都值了。

    更关键的是,华美的范老爷说了,这淡马锡以后就是南海义勇军的家,华美将在合适的时候承认刘香在当地的统治权!连名字人家华美老爷都给想好了,就叫“兰芳自由领地”。

    叫啥其实不重要,反正自己也大字不识几个。现在的南海义勇军就有好几千的喽啰以及海盗家眷,马来半岛的华裔近百年来也不少,再从大陆随便拉上一批要死不活的难民,可就是万人城邦了。他祖母的,这可是海外开疆立国的天大福分!

    老祖宗说的好啊,那啥和那啥都没有种乎!一想到自己命里也有那么一天能够“黄袍加身”,刘香就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每天都会抱着自己最心爱的小妾傻笑到天明。

    当然,和华美走得越近,脸皮就越要厚,所要付出的诚意也必须越多。刘香等海盗头子的子女都将由东联集团推荐到华美本土进学,而之前的漂泊不定时期,为了家眷安全外加表现忠心不二,刘香等人都将孩子寄托在明珠岛上学。

    对这种“好处”,斗大的字不识几个的刘香等人当然是、也必须是笑脸相迎。

    人家入伙表忠心都要投名状的,现在只是送些子女过去当“人质”,按道上的规矩讲也不过分。不过让刘香纠结的,并不是在自己几个子女里选谁去的问题,而是此番送去做“人质”,东联集团还要算钱的,美其名曰学杂费,真是情何以堪。

    ……

    一周后,淡马锡的枪炮声渐渐熄隐,刘香的南海义勇军在黑水保安公司武装佣兵大队的帮助下,攻克淡马锡岛上最后一座柔佛土人的村寨,又是一大批俘获的柔佛土著用于建设当地的港口据点。

    而在明珠岛海外领,华美外交部驻远东事务司的办公室里,几个衣着华丽的欧裔商人却在吹胡子瞪眼,连藏在隔壁偷听的李国助,脸上的表情也十分丰富。

    “这……这不符合葡萄牙王国和贵方的合作精神,尊敬的范先生!淡马锡那里……那里从一开始就应该是我们的!”从马六甲赶来的葡萄牙代表神情十分紧张,捏着一份还没展开的外交文书吞吞吐吐。

    “对于刘统领的破坏共同利益的淡马锡占领行动,本公司也持保留意见。”荷兰东印度公司的代表也在一边煽风点火。

    “我很遗憾,刘香并非我国国民,他只是我国政府在远东的普通贸易伙伴。站在共同维护地区稳定的立场上,我国政府也十分关心刘香在淡马锡的军事行动,但目前还没有任何准确的消息回馈,所以我们需要一些耐心。”

    范力不紧不慢地喝着咖啡,一方面把华美的立场放得高高的,一方面还对着葡萄牙人明显的妒忌姿态回以轻度的嘲讽:“至于淡马锡原本的地位,我想那里一直是柔佛苏丹的地盘吧?葡萄牙的朋友过去一百年里,在那儿并没有任何实际性领导或影响力。”

    “可我们一直在努力……”葡萄牙人也知道自己太自以为是了,但一想到这么个重要的地方被一伙大明海盗给轻松占去,心里就极其不爽。要知道过去一百多年里,葡萄牙可是为了入侵柔佛苏丹已经付出了极高的代价。

    “既然如此,那我可以看做是一场公平的竞争。”范力马上接上话,算是堵死了葡萄牙人的侥幸。

    “那贵国又怎么保障属于我们的合理利益呢?如果刘统领对淡马锡采取过于自私的统治政策,那就是对远东的所有朋友都不公平了。”荷兰东印度公司虽然嘴上在挑拨离间,但言辞之中,显然又变相承认了刘香对淡马锡的占领统治权。

    荷兰东印度公司代表的话一出,葡萄牙人就感觉不对劲了,不是说好了一起来施加压力吗,怎么你就先承认淡马锡属于刘香了?

    “两位先生,其实现在还有个更重要的问题需要大家一起解决。”荷兰东印度公司对着范力和葡萄牙同行微微一笑,从怀里掏出了一份文书展开,只见上面写着歪七八扭的文字,中间还夹杂着少数汉字。

    “日本?”

    范力眉头一皱,大概明白了荷兰人的真正意图。而葡萄牙人则似乎触碰到了什么陈年伤口,更是露出一副难受的样子。

    截止1641年,日本幕府已经连续发布第五次锁国令,从最初的禁止有传教行为的葡萄牙人登陆,到现在连荷兰商船都禁止靠港了。除了每年限数限时的苛刻贸易条件,日本贸易实质上只剩下了郑芝龙一家在垄断。

    为了重新打通贸易关节,葡萄牙从澳门和马六甲派出了多批使者,但日本德川幕府丝毫不松口,还野蛮地处死了多达61名葡萄牙商人和外交使者,大批在日本出生的混血儿和普通教徒家庭都被驱逐出境,一时之间澳门街头处处可见乞丐般的扶桑流浪汉。

    然后,在荷兰人前些年作死的贸易中,德川幕府又获得了不少大炮,于是又追加了一道历史上经典的“无二念打退令”(异国船打退令)。宣布每年的七月到十月才允许极少数荷兰商船进入长崎,而且还限定了大量限定交易内容的细则,此外任何未经允许的外国商船,只要敢靠近日本沿海城镇,都将遭受炮击,历史极为夸张地提前了百年。

    日本虽然国土狭窄、物产匮乏,但在这个年代,却是全世界最主要的白银和黄金产出国之一。17世纪初可是每年有价值超过两百万两白银的贵金属通过长崎贸易口岸流向外部。它这样一锁国,自然是让葡萄牙和荷兰商人异常焦虑。

    日本的普通民用市场不大,大部分日本底层民众一辈子连大米都吃不上一口,但好歹也是砂糖、皮革、精盐、生丝、火柴、食用油、棉布等华美商品在远东的第五大出口市场,更有着相对廉价的精铜资源。所以,日本锁国令,对华美在远东的商品出口也造成了一些的影响。

    “嗯……那贵方的意思是?”范力看了看现场为之一转的风向,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声音。

    “我们应该联合起来,让日本幕府重新考虑开放自由贸易,这是我们目前最需要解决的问题。东印度公司愿意在将来重开贸易后,让出一部分贸易份额。”

    荷兰东印度公司的代表带着狡黠的微笑,频频发出诱惑。因为十几年前的《马尼拉条约》中,除了郑芝龙不可撼动的地位外,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日本贸易活动也十分活跃,葡萄牙则因为传教问题早已丧失了日本贸易的传统优势。

    相对于淡马锡来说,荷兰其实更在意日本贸易的利润,历史同期,荷兰东印度公司每年从日本获取的贸易利润,几乎相当半数香料贸易的收益。至于会和葡萄牙人的航线有冲突的淡马锡海峡,荷兰才不关心,毕竟荷兰东印度商船往返印度洋航线大多走的是爪哇岛以西的巽他海峡。

    言下之意,只要作为刘香后台的华美愿意参与“日本贸易开关交涉”,那荷兰东印度公司完全支持华美暗中扶持的刘香!

    “只要刘香不改变远东贸易现状,我相信马六甲和澳门的两位总督阁下也会谅解的……不过我们怎么才能让日本的那位将军放弃敌视呢?”

    葡萄牙代表终于忍不住改变了立场,眼里也闪烁着贪婪的目光。日本的贸易利润有多高,葡萄牙人可是比后来居上的荷兰东印度公司更有体会。

    “我会向国内发出征询意见的,这需要适当的时机,但不会是这两年……不过先生们,我个人认为,真理只存在于大炮射程之内,如果他们过于固执,那我们应该选择更好的‘诚意’来打动他们……”

    办公室里的三个人都心领神会,此时都会意地哈哈大笑起来,让躲在隔壁的李国助等人目瞪口呆。

    “这个……这华美范先生和西夷果然强横无边,如此咄咄逼人、强词夺理……”李国助对身边同样汗流浃背的一位吕宋华商苦笑着说道。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