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一枝红艳露凝香 > 第34章 一枝红艳〔十二〕

第34章 一枝红艳〔十二〕

推荐阅读:深空彼岸最强战神龙王殿天下第九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花娇好想住你隔壁特种奶爸俏老婆妖夏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xbiquge.to】,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寄柔回了住处,仔细选了一块好贡缎,把汀芷给的鞋样子往上头一拓,清清嗓子,叫望儿道:“拿剪子来。”

    望儿“哦”一声,忙把剪子拿过来,寄柔头也没抬,手一伸,又“咝”一声缩回来了。一看,掌心里被剪子戳了个正着,沁了一个血点子。望儿慌了神,忙拿了一个手巾给她按着,又急着去翻药箱子,寄柔把她叫住了,薄责道:“你看你慌得魂都没了,想什么心事呢?”

    望儿也顾不上找金疮药了,把贡缎和鞋样子夺过来往旁边一放,大喇喇地开口了,“姑娘,我替你着急啊!刚才芷姑娘说的那话是什么意思呀?王妃要选个丫头给虞韶当媳妇,跟你有什么关系呢?”

    寄柔轻轻笑了一声,说道:“你忘了,我也是个丫头啊。”

    望儿一听,脸色都变了。攒眉挤眼地立了半晌,不解地摇头,喃喃道:“王妃这么做可不行,被王爷知道了要怪罪的。”而且王府里下人们平时口口相传的,都说虞韶的身世有些古怪,王妃此举,不是要招惹的王爷和虞韶不合吗?这话要往明白说,有些难以启齿,望儿只得巴巴地瞅着寄柔,指望着她能领会自己的眼神。

    “汀芷的话你也信?”寄柔看也没看望儿一眼,不以为然地说道。她把帕子拿开,见那个血点子已经凝固了,遂净了手,依旧把鞋样子拿回来,“咔嚓咔嚓”剪了一阵,贡缎是好贡缎,布料厚实绵密,被剪开的时候,声音很悦耳。寄柔听着那个声音,表情很恬静,隔了一阵,她才沉吟着说道:“这事不是王妃做主的,她没那个胆子。”

    “那汀芷怎么说是王妃呢?”

    寄柔轻飘飘说道:“太妃是她主子,不指王妃,难道指太妃?你别忘了,汀芷如今只是‘襄助王妃料理庶务’,有王妃在,她毕竟不算名正言顺呢。”

    “这、这是想借刀杀人呀!”望儿啧啧地,很费脑筋地琢磨了片刻,急着就要拉寄柔起身,“姑娘,那你快去求王爷呀。只要王爷发话,这王府里就没人敢打你的主意了!”

    寄柔把袖子从望儿手里扯回来,嗔怪地说道:“王爷忙着呢,哪有功夫理这些琐事?”

    望儿一听“琐事”这两个字,就瞪起了眼,看那神态,很想就“王爷对姑娘的好”这一点争辩个一二三出来。被寄柔不耐烦地白了一眼,就咕嘟着嘴,闷闷不乐地躲到一边去了。寄柔把鞋底粘好,放在日头下晾着,拿帕子裹了一截细炭,秉着呼吸描了一个五福捧寿的花样子出来。继而一抬眼,见望儿还守在身边,忧愁地看着自己。寄柔把炭条一放,笑着推了她一把,说道:“别杵着了,这事我心里有数,也不急着去求王爷,再等等看吧。”

    寄柔心里很明白,现在去求陆宗沅,他愿不愿意为了自己和太妃冲突还是未知数,若真是冲突了,那便更糟了––以后在太妃跟前,哪还有她的活路?汀芷既然已经出言提醒了,就不会放着这件事置之不理,且先等着吧。她一边对自己说,眯着眼朝外头看去,见那高大的梧桐被日头照着,在水磨石地面上投着一团团的阴影,鹦鹉在廊檐下,叽叽呱呱地叫着––在王府的日子,还很长久呢!

    一晃眼进了十月,王府里丫头仆妇们都换上了冷蓝镶滚的银白素地纻丝袄子,白绫棉裙,各房各处,火炕也烧起来了。虽然汀芷早有言在先,府里有丧,严禁下人们夤夜聚众取乐,然而毕竟长夜漫漫,有得脸的媳妇婆子们,常在值上围炉抹牌耍子,汀芷也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去了。对寄柔这里,又额外优待一些,时常送些份例之外的奇珍异果,玩器摆设来,把个不大的暖阁,堆得满满当当。

    红杏也被王妃遣来送过几次赏赐,有时和汀芷的人撞个正着,心里泛酸,回去之后,绘声绘色地同方氏一一道来。方氏是惯常的,快到入冬,必定要着太医来开几副补气助阳的方子来,听了汀芷的话,不由得便把手收回来,抚着胸口皱眉吸了几口气,盘算了一阵,吩咐红杏道:“我这里也完事了,你顺道领着太医,去冯姑娘那里给她也把把脉。”

    红杏便领着太医往寄柔这里来了。彼时寄柔正坐在暖炕上,和望儿憋着嗓门说话。望儿整日里在延润堂的后殿转悠,和侍卫们混得很熟,有个风吹草动,都能比别人早先得了信儿,这一天,因为听说了一个不得了的消息,被唬得面无人色的,脚下不停地赶了回来跟寄柔通风报信,“不得了了,听说那个范总兵跟朝廷上了折子,参了王爷一本!”

    寄柔目光一凝,把手里的针线活放下了,“参的什么?”

    望儿咬着嘴,不知道该不该说。按理这话说了是要杀头的大罪,延润堂的侍卫也是得她送了两三遭的栗茸糕,吃人嘴短,不得已透露出来的,说完了,还杀鸡抹脖子地叮嘱她别说出去。然而……从金陵到燕京,望儿孑然一身的,早把寄柔看成了自己主子,这会出了大事,还不赶紧跟主子交待吗?她打定了主意,便爬上暖炕,把前后窗都闭上了,然后回过神来对寄柔小声道:“范总兵参的王爷,说他依恃恩宠,豢养阴党,私通内廷,有、有不臣之心!”

    果不其然,寄柔听了这话,不自觉的呼吸都停了。怔了半晌,也压低了嗓门问:“那王爷这怎么说呢?”

    “不知道。”望儿摇头,“只听说王爷最近脸色都不大好,延润堂里侍卫们走路时都不敢出声。”

    刚说完这一句,听见外头人声响动,望儿吓了一跳,忙三两步跑到门口,贴着门缝一看,又满腹疑窦地走了回来,“姑娘,红杏领着太医来了。”

    寄柔眉头一展,把裙子上的线头抖了抖,说道:“请他们进来吧。”

    望儿便开了门,把红杏和太医请了进来。太医在王府里行走也有十几年了,从来没到过延润堂附近,如今一件房里的陈设和寄柔的形容,知道不是寻常丫头,便规规矩矩地低了头,不敢乱看。红杏把方氏的意思转达了,称天气转寒,特意接了太医来给寄柔开几个养身方子。寄柔也不反对,铺了一个帕子在手腕上,请太医把脉。

    那太医弓着腰,把两指搭在手腕上,一张脸上木然无神,诊了半晌,眉毛抖了一抖,把手收回来,跟望儿问了几句饮食起居的琐事,便陪着笑道:“小姐还年轻,幼时养的好,底子是不差的,只是略有些血虚,用鹿茸磨成粉,加人参、黄芪几味药吊成老鸡汤吃,或而切片泡茶,闲时喝几口,也管用。”顿了一顿,又拈着胡须,嘬着嘴,很有些汗颜地问道:“不知道房事上,频不频……”

    这话一问出来,望儿和红杏两个丫头都红了脸,不约而同地把目光飘走了,只装聋作哑。寄柔却毫无异色,脸上带着一丝古怪的微笑,说道:“离上一回,有一个半月了。”

    “甚好,甚好。”太医不知所云地嘟囔了几句,同寄柔告了罪,正要告辞,却见一个人影慌里慌张地撞了进来,正是白露。那白露一见太医,就扯着他胳膊急道:“快,快!娘娘厥过去了!”

    太医一听,大惊失色,忙跟着红杏白露两个小跑着往方氏那里去了。望儿倚在门头上张望了半晌,直到那几个人的背影都看不见了,才满头雾水地走了回来,嘀咕道:“这太医来的怪,王妃病的也怪——姑娘,要不我去王妃那里打听打听?”

    “别去。王妃才病,人心惶惶的,你昏头昏脑地撞过去,别叫人当成贼抓了。”寄柔玩笑了一句,叫望儿把针线活拿过来,挑了一缕石青色的绣线,把剩下的半个蝙蝠翅膀绣好了,耳朵里听着外头丫头们喁喁低语,都说王妃这回病得凶险,寄柔拈着针,出了一阵神。叫了一声望儿,见房里空空如也的,望儿也不知道去哪了,寄柔靸上鞋,走到门口一看,见茂哥手里拿着一块窝丝糖,送进自己嘴里吮一吮,又垫着脚伸进鸟笼子里,递到鹦鹉嘴边,一迭声地说道:“你吃呀!吃糖!”

    “茂哥,”寄柔轻声叫他,“你在这里干嘛?”

    茂哥自上回海棠诗会后,就被王妃下了禁令,不许他再踏足寄柔这里,因此两个人也有月余不曾谋面了。忽然听见寄柔说话,茂哥下了一跳,把鸟笼子推开,扭头一看,那张童稚的小脸上,一双黑黢黢的大眼睛委屈地看着寄柔。

    “柔姨,”他沮丧地走了过来,拉着寄柔的手摇了摇,“母亲病了。”

    “茂哥别怕,有太医在呢。”寄柔柔声安慰他。因茂哥那两只小手上全是糖渍,摸到哪里,哪里就是一团污痕,寄柔遂领着他进了房,打了胰子,撩水替他洗了手,然后两个人坐在了暖炕上,寄柔的目光,落在茂哥那张懵懂的脸上,沉思了片刻,她问道:“茂哥,知道母亲为什么病的吗?”

    茂哥没精打采地把玩着炕几上那一只青蛙卧莲叶的笔洗,说道:“本来母亲还是高高兴兴的,因为外祖来了家书,母亲一边看,叫我在旁边脚凳上坐着背书,背到一半,母亲就忽然厥过去啦。”他嘟着嘴,睁大眼睛看寄柔,“母亲一晕,丫头们都慌得满地跑,我趴在炕上看了两眼扔在旁边的信––外祖在信里骂父亲是乱臣贼子,目无君上,又骂母亲不知道劝诫,败坏门风。柔姨,什么是乱臣贼子啊?”

    寄柔那一个温和的表情,就停滞在了脸上,半晌没说话。最后她对茂哥笑了一笑,说道:“茂哥看错了,外祖怎么会骂你父母呢?”不等茂哥再发问,她把笔洗从他手里接过来,把文房四宝依次摆在炕几上,说道:“茂哥今天的字写完了吗?没写完就在这里写,否则你母亲醒了要打你手心了。”

    茂哥对王妃是很畏惧的,一听这话,立时将脖子一缩,便耸肩塌腰地坐在炕几前,把一张纸铺开,饱蘸了浓墨,咬着笔杆子发愣。愣了一阵,他回过头,撒娇说:“柔姨,你再给我唱个歌吧。”

    寄柔把篾箩往旁边一推,想了想,说道:“今天不唱歌了,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就讲一个‘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故事。”

    茂哥兴高采烈地扔了笔,两手托着腮,眼睛痴痴地盯着寄柔那张言笑晏晏的脸。日头的余晖透过窗纱,照在她乌油油的发顶上,有一个朦胧的光圈,把人都笼罩了。她斟酌了片刻,开口讲道:“这个故事,讲的是古时候的一个王爷,叫做刘安,被封淮南王。”

    “跟父亲一样!父亲也是王爷!”茂哥插嘴道。

    “茂哥说的对。”寄柔对他赞许地一笑,“但是淮南王这个王爷,可就倒霉多啦……人们都传说,淮南王是因为炼丹而得道成仙,他仙去之后,留下的仙丹被家里的鸡狗误食,连小鸡小狗,都跟着成了仙。其实呢,淮南王不是成仙,而是被皇帝判了个谋反大罪,自杀身亡了。因为淮南王曾有一嫡一庶两个儿子,嫡子受宠,被封了世子,庶子不受宠,兄弟们不把他当兄弟,爹娘不把他当儿子,全当个下人看……后来庶子怀恨在心,跟皇帝密报,说淮南王‘阴结宾客,为叛逆事’,皇帝大怒,淮南王才畏罪自尽,你说这个人,多可怜啊。”

    茂哥本来是兴致勃勃的,听到最后,小脸上半点笑影也没了,他把嘴一撅,抱怨道:“柔姨,这个故事不好听。”

    “《孟子》也不好听呀,可是母亲就想让你好好诵读,好做学问呢。”寄柔笑着捏了捏茂哥的鼻子,“淮南王的故事,在《新论》里也有的,你回去背给母亲听,也算是今天念了书,很可以同她交差了。”

    茂哥喜出望外,忙问道:“背过了这个故事,我今天不用再写字了?”见寄柔颔首,他高兴地往她跟前一凑,连声道:“柔姨,你再讲一遍,再讲一遍!”

    寄柔便将故事又讲了一遍,茂哥一字一句地记诵了,很是欢喜。笔墨纸砚,全都扔到地上去了,看也懒得去看一眼。絮絮叨叨地和寄柔说了一堆孩子话,说近来吃了什么,玩了什么,寄柔也不烦,一边坐着针线,和他有问有答的,时间倏忽而过,快到傍晚时,红杏终于找了来,见茂哥还赖在炕上,便忙把他抱下来,说道:“茂哥,娘娘醒了,快回去看看。”

    茂哥一听,也不挣扎了,苦着脸同寄柔道了别,被红杏抱到门口时,忽然想起来一件事,他努力把身子扭了回来,对寄柔得意洋洋地说道:“柔姨,《孟子》我很快就要读完了!你没忘了自己答应过我什么吧?”

    “没有。”寄柔冲他微微一笑,“快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