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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第六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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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洪辰的公司初具规模,办公地点和车队安置在一起,两排司机临时宿舍,后面连着省城卸货点,大片地皮被满满占据。洪辰说,初来先这么对付一阵只,以后再慢慢详细规划,不急于一时。韩耀看着,倒是觉得这样也很好,有模有样的,挺像回事儿。

    参观完新公司,又寻饭店喝了两杯小酒叙旧,完后哥俩儿勾肩搭背晃悠出来,发现时间还早,洪辰干脆趁着下午的空闲工夫找起了房子。两人开着桑塔纳在省城东走西窜,发现很多是房屋出租,不卖。也三五家在出售,但都是半旧的公房,狭窄破旧,洪辰搭眼一看就觉着不满意。

    可是现如今这年头,别说四条街大院那样的好房子,就是不论街道地点,只求独门独院,也已经非常难找了。

    两人寻么到天色昏黄,无果,于是决定回家吃饭。

    洪辰一进屋就看见秦韶西装革履,坐在木椅上架起腿,嘴叼奶瓶,正咕咚咕咚吸奶,左手攥着张容两只小手腕不让他爬走,右手在弹张容的小叽叽。

    洪辰扶额:“你……”

    张容眼泪汪汪:“啊!粑……”

    秦韶抬眼,立刻兴高采烈道:“来啦!你看,小孩儿!”说着掐起小张容献宝般递到洪辰面前,“贼有意思,借你抱会儿。”

    厨房里,张杨用菜刀劈砍一颗卷心菜,满脸不乐意。

    韩耀往西屋张望了下,凑到张杨身后,脑袋搁在他肩膀上,“咋不高兴了?”

    张杨咣当将菜刀剁在菜板上,恶狠狠回头,猛地撞在韩耀的高鼻梁上,疼得捂脸蹙眉,片刻后闷声闷气的低吼道:“你去告诉洪辰,让他告诉秦韶!不能弹我儿子的叽叽!”

    韩耀:“……”

    张杨怒道:“去!”

    韩耀忙不迭离开厨房,眨眼的工夫没到又走回来,道:“洪辰正在教育他。你怎么不自个儿跟他说?”

    “说了!他听不进去!”张杨愤恨的将卷心菜抓进盆里,“在剧团玩儿了儿子一整天,热奶喂奶换子倒是一学就会,不让掐脸蛋弹叽叽,说了多少遍还跟听不见一样!”

    韩耀闷笑,安慰道:“他稀罕孩子,你让他玩儿呗,他心里有轻重。”说着重新环住张杨,鼻梁和唇角挨着他的侧脸,低声问:“孩子领到剧团,怎么个情况?”

    豆油在热锅里发出轻微响动,狭窄的厨房里弥漫着油烟香味儿。

    张杨端起大勺晃了晃,“没怎么,说是过继的,也没人多想。”

    “那就好。”韩耀点头。

    张杨把卷心菜倒进油锅,刺啦一声,顿时水汽裹着香气四溢。他不断翻炒,又道:“同事下班还给孩子买了不少东西,在屋里堆着呢,你去收拾收拾。金老师特意从家拿了二斤豆粉,说给孩子补营养,晚上你冲点儿尝尝,好喝就给儿子,不好喝你就都喝了吧。”

    韩耀:“……”

    晚饭八菜一汤,丰盛无比,炖排骨,烧牛柳,张杨甚至宰了只母鸡煲汤。满桌的家常炖菜和小炒,香气四溢,倒是没有下酒菜,不过韩耀和洪辰白天已经喝过一顿了,所以晚上就免了。

    秦韶吃饭时老实了不少,果然没有再磋磨宝宝――虽然他始终心痒难耐的盯着张容的裤裆。

    饭后,洪辰舟车劳顿,早早在西屋睡下,顺便把秦韶锁在里面防止他扑出去找张容。张杨洗漱后将堂屋和厨房熄了灯,在黑暗中轻轻掩上东屋房门。

    “啊、咿呀、啵!”小张容站在炕上,晃晃悠悠走了两步,又趴下,手脚并用爬到韩耀身边,小手紧着乎撸他的背心下摆。

    韩耀不管宝宝,任由他摆弄,单手别着本故事集翻看,随口道:“等过两天,给咱家添台车。”

    张杨眉头微蹙,“买车干嘛?用不上,浪费钱。”

    “用得上。”韩耀独断的一挥手,“买辆桑塔纳,或者帕萨特,就这么决定了。”

    张杨无奈,瞥见院子里停放的那辆白色桑塔纳,遂即明白韩耀是从哪儿冒出的心思了,劝道:“洪辰到处走,买辆车用是应该的,你最远就去二道河子钓钓鱼,跟人攀比个屁啊你。”

    “我啥时候攀比了!”韩耀瞪眼,耐着性子解释,“买台车开,去哪儿都方便。你不知道,今儿我坐洪辰内桑塔纳去他公司,又稳又快……”

    张杨嗤了声,哼道:“又稳又快跟车没有关系,是司机的问题好么老韩同志。我早就想跟你说,开车跟开摩托是两码子事,我不会开我都知道,方向盘是转不是掰,即使不像骑摩托那样向左转身体就往左歪,车也可以顺利转弯……”说着将毛巾挂在门后,瞥了眼韩耀,又立刻受不了的妥协道:“行行行!你随便吧啊。反正就算开车把葛洲坝撞漏了也跟我没关系。”

    韩耀:“……”

    张杨想了想,笑道:“或者你可以想法子混到美国去开火箭,把他们那个什么全球定位系统都弄爆炸了,荣耀回国得个嘉奖勋章,我也跟着借借光。”

    “……”

    韩耀黑着脸,把儿子往背心里一塞,背侧躺着过身。

    小张容裹在背心里,黑乎乎什么都看不见,扳起脚丫子塞进嘴里,来回挣动,“粑、恩啊。”

    张杨在韩耀身侧躺下,拍了拍他的后背,笑道:“哥们儿,生气啦?”

    韩耀不吭声,张杨翻身面向他后脑勺,又问:“洪辰的公司什么样儿?你给我学学,嗯?”

    半晌,韩耀半死不活答道;“还能什么样儿。一片大空地,临时起两排平房,前院停车,后院堆货。”

    “这样算是不错了。现在这世道,开公司也不容易。”

    张杨语气中带着慨叹,韩耀翻身平躺,沉声道:“现在地方政策也不值个毛线了。中央已经乱套了,一个弄不好,万一那谁手段激烈点儿,把改革开放停了,多少钱的生意都得嗝儿屁。”

    张杨轻叹,“不停也悬。搞什么经济制裁,听说南边儿很多投资都撤了。”

    一九八-九年,风波不断。大局势变迁影响着人民的生活,就连张杨这类不关心政治的人也开始关注,或者说不得不去关注,去怀疑和考量中国未来的道路。

    胡-耀-邦逝世,大学学-潮,学生纷纷上街示威游行,遂即演变成了打砸抢暴-乱。张杨压根儿想象不出,这些事儿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因为一个领导人去世而扯出这老多事端。而紧接着,人民日报就发表社论指出,这是一场有计划的阴谋,利用局势和学生情绪,企图推翻中国的社会主义制度。美国可算逮着机会,趁机搅混水,联合各国对中国进行经济制裁。

    资本主义自由化分子说,改革开放就是搞资本主义,中国最终会走向资本主义;党说,改革开放的本质是为了发展社会主义,向共产主义迈进;又有一些人说,搞社会主义就不应该进行改革开放,这是暴-乱的根源,应该立刻停止。

    左-倾右-倾,最后引出个问题――姓“资”还是姓“社”?

    其实,这个姓什么的问题,也许本身就不存在对与错。一切只看国家和党如何操纵,看他们跟自由化分子,以及其背后某个野心勃勃的国家之间孰胜孰负。然而,国民心中却也在进行选择,填写答案,即便他们决定不了最终结果。

    社会主义计划经济的日子,张杨从小挨到大。那可真是挨啊,尤其如今生活好起来了,再回想从前的贫穷和无知,更打心眼儿里发憷。

    虽然改革开放确实存在弊端,但他更不想回到以前。人就是这样,一旦得到了好的,开阔的,多姿多彩的,眼界和心胸也随之提高扩展,那么就别想让他们安安心心退回以前,甚至别想让他们容忍停滞不前。

    张杨的目光并不长远,也不懂政治上大小方面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但却十分现实。

    他后来想,如果改革开放就是资本主义,那就资本主义呗。无论姓什么,对他而言并不重要,也不是他负责管的事儿。只要他和父母都能衣食无忧,有工作有农田,韩耀还能做生意干事业……稍微往大了说,只要这个社会和国家能好好发展下去,姓啥他都不介意。

    “不知道要乱到什么时候……幸好北方还没有这些事,儿子后年就上幼儿园了,要是世道这么乱……诶呦,爸爸都不敢把你往出送啊,嗯?儿子?。”

    小张容听见张杨叫“儿子”,从背心领口露出小脑袋,偏着头瞅张杨,“啵、啊。”

    张杨将他抱出来,放到身旁,轻轻摸他圆滚滚的小肥肚皮。

    韩耀嗤笑道:“后年的事儿你现在就惦记,真给你闲的,睡吧睡吧,我大兄弟上幼儿园,老子天天护驾,成不。”

    张杨瞥他,皱眉:“你能别不着调么,差辈儿了啊我告诉你。”

    张容正长牙,牙龈发痒,噗噜吐了张杨一脸口水,咯咯乐起来。

    张杨用手背抹脸,“臭孩子!”

    张容笑着用力一翻身,趴在炕上,伸手去抓韩耀:“啵、粑……粑。”

    张杨和韩耀:“……”

    张杨:“!!!”

    张杨难以置信,喜上眉梢,猛然起身抱起张容,跟他面对面:“儿子!刚刚说什么,再来一次,来啊,叫爸爸――”

    “啊!”张容蹙着小眉头尖叫,特别不高兴的扭动,伸手去要抓韩耀的背心背带。

    “叫爸爸,看我啊,爸爸在这里,宝贝!叫爸爸!”张杨哄了半天,张容无动于衷,不肯再叫。

    韩耀哭笑不得,把沮丧的张杨拖进被窝,“他还小,刚会说,你急什么,睡吧,孩子长得快,兴许明儿就会唐诗三百首了。”

    “……好吧。”张杨只得放下小张容,看着他在被上艰难的乱爬,无力的倒回褥子上。

    张容手脚并用,笨拙的爬到韩耀和张杨中间,坐起来,两只小手按在韩耀的小腹上,一脸严肃,回头对张杨喊:“啊!”

    张杨已经闭上眼睛准备睡了,又睁开,不解问:“儿子你干嘛?来,爸爸哄你睡觉觉。”说着伸手要去抱。

    小张容挥舞着手臂隔开张杨,厉害的一瞪眼,那意思是让张杨安静点儿,别乱动,都看他。

    韩耀:“……”

    张杨:“?”

    韩耀扑哧笑了:“要发表演讲么?”

    小张容呜呜哼唧,拍拍韩耀,回头喊:“咿呀!粑粑!”然后又拍了一下,回头边看张杨,边爬到韩耀的胸口,双手拍打韩耀的脸颊,笑的直流口水,“粑……粑!”

    张杨楞在那儿,半晌,他逐渐明白过来,张容在告诉他,自己拍拍的这个人是……爸爸。

    韩耀也愣了,半天说不出话,只是看着面前的宝宝,莫名的,竟从心口生出一股温暖酸涩的热流,弥漫开来,包裹了他的心胸。

    三十年来,前所未有的潮湿感,第一次流进这男人心脏里的某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