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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出师未捷(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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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刚到济世医院就上演一幕惊心动魄的悲剧。

    那是007年5月1日,天空灰濛濛的像隐藏着什么罪恶。一年后我才恍然大悟这是一个黑色的日子,举世悲哀的汶川大地震发生了。下午,一点半钟,民营医院上班时间,师姐任青青带我找到门诊部业务主任尤跃辉,就急急忙忙赶回她供职的医院去了。我顿时有一种“独留青冢向黄昏”的孤单。

    尤主任矮胖,圆脸,油光闪亮,中气十足,声若洪钟。任青青昨夜在床上说他荷尔蒙过剩,假如不是一看就想起弥勒佛,她也许就会“舍身取利”了。她教我在关键时刻可以“媚”他一眼,会大有帮助的,但切不可一时糊涂而把不住舵儿,那翻船就在顷刻之间,她说你想想,再怎么怀春的女子看到弥勒佛还会心留波澜呢?

    “李医生呀,我也给任青青说过了,妇产科医生底薪比较高,000元,外加药费提成%,检查费提成5%,手术费提成8—10%,我们可以给你保底6000元。”尤主任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线,更像弥勒佛了。“其实,你只要懂得和病人‘沟通’,一个月拿一万多元易如反掌。”

    我就是被月薪6000元诱惑下来的,但是能拿到一万多元的好事青青姐却没有告诉过我。单凭这一点,就值得“媚”他一眼!

    “不过,李医生,咱俩把丑话说在前头。”弥勒佛一把笑容收起来,就颇似他身后的那一尊护法神了。“你既然出来了,就必须面对现实。民营医院和你所在的国营二甲医院大不相同。你不能指望这里设施齐全,彩超、CT、核磁共振等等,什么血库、急救室、麻醉师,没有就是没有,但是接生、剖宫产、激光手术还必须做,这就是给你开七八千、一万多元的条件。你要是不能适应,就得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就算我看在任青青的情份上,祈老板也决不会答应,我尤主任不能为他赚钱,照样得立马滚蛋。你看姚医生,当初祈老板看中她牌子亮名声大,花大价钱挖下来,本指望她成为一株摇钱树,谁知她抱怨这抱怨哪,没飘叶子尽刮风,祈老板连见都不见就把她扫地出门。我相信你不会像姚医生那样吧?我一眼看到你就很满意,真的,很喜欢!适应了就好,我还是三甲医院下来的哩!原本在长沙某医院当中医科主任,就因为竞争对手走了裙带关系我没当上副院长,一肚子不平才下了海,我呀——”

    尤主任脸色一刹那变得红扑扑的,青青姐很有经验,荷尔蒙过剩的男人在女性面前不会放过任何夸耀自己光辉历史的机会,我那位一身性病的前夫就是这样;更何况我李萍萍比任青青年轻漂亮,从来都是高昂头颅的青青姐都赞扬我眼睛比她贼亮皮肤比她雪白身材比她高挑胸部比她丰满。

    我诚惶诚恐地听着。我诚惶诚恐是因为我渺小而无助,在这个人群如蚁的城市里没有一张脸与我有关系,我诚惶诚恐还因为我吃过荷尔蒙过剩的男人的大亏,青青姐也许也吃过。

    尤跃辉主任的夸耀进入佳境,忽然走廊尽头传来一波嘈杂的声浪,接着有凄惨的哭叫响遏行云,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而来的是一位身着粉红色制服的圆脸姑娘,她慌张地喊道:

    “尤主任,不好了,不好了!”

    尤主任被迫停止荷尔蒙的释放,不悦地转过头问道:

    “啥事?”

    “新来的产妇生不下来,我看要出事!”

    “安医生呢?”

    圆脸姑娘顿时气馁,欲言又止,但也不敢离去,求援似地看了我一眼,倒好像是我拖住尤主任不让走似的。

    “要不尤主任你先忙去吧?”

    “这个安医生!”尤主任悄声说道,好似说一个女人的隐私。而后,他站起身子,挥一下手说道:“一同去看看!”

    窗**沉沉的快要下雨了。

    走廊尽头是妇产科一、二、三诊室。每一间有二十平方米,隔成四小间,进门左边是洗手间和诊室,右边是产房和治疗室。产房里只有一张生锈的产床,治疗室里有一台激光治疗仪。此时,诊室里外有几位惊慌失措的护士在窃窃私语,唯一的产妇家属“卟嗵”一声跪在已经穿上绿色隔离衣的安医生面前,声泪俱下,苦苦哀求:“救救我女儿,救救我苦命的女儿吧医生!”安医生却还镇静,大骂声嘶力竭惨叫呼号的产妇:“嚎啥嚎啥?哪有生孩子不疼的?代价,这就是当初欲仙欲死的代价!”

    众人见尤主任来了,让开一条路。

    尤主任走进诊室,踢踢产妇母亲,生气地说道:

    “起来起来,谁说不救啦?救死扶伤是我们的职责!”

    我探头产房一看,顿时无法继续我局外人的冷静,有一种看到炸药包的恐惧:大出血前兆!

    产床上的女人刚二十出头,脸色腊黄,汗水湿透的头发披散着,双手无力地抓住床沿,声音也是渐嚎渐小了。她的双腿已经搭在产床的脚架上了,宫口全开,羊水已破。不仅污血和羊水一块流淌,而且宫缩一阵比一阵剧烈。我看一眼安医生,她正叫圆脸护士带产妇母亲去交钱取药,似乎对产妇的危急状态视而不见或者无动于衷。

    就好比导火索正在嘶嘶冒烟,每一秒钟都充满危险。人命关天,我在尤主任耳旁说道:

    “必须立即抢救!”

    尤主任忍受不了产房里飘出来的污血与羊水的腥臭味,一手捂着鼻子,用近乎挑剔的目光盯着我。他不了解我,我能忍受他的不信任,但无法忍受灾难在我李萍萍的眼皮底下发生。他大抵感受到我毋庸置疑的目光像粘胶一样封住了他的口,便点了点头。

    安医生瞪着我,那惊讶无异于突然看见外星人降落在眼前。

    “出去出去!你是谁?”她用的是打发叫化子的语气。

    “她是刚来的李医生。”尤主任代我回答,而后讨好地一笑,说道:“小安,让李医生处理吧,看看她合格不合格好吗?”

    别说毫无领导魄力,也缺乏大丈夫气概,还主任呢?我都有点瞧不起他,岂知安医生竟敢公然冒犯。

    “你说什么就什么啦?那这一例提成算谁的?”

    “当然,当然是你安医生的!”

    我想说还是安医生来吧我当助手,但尤主任说是现场考核,我又能奈何呢?何况安医生冷笑着同意交出权利了,想看我的笑话。圆脸姑娘幸灾乐祸地瞟了安医生一眼,帮我穿上隔离衣。

    “安医生,请让我看看病历吧?”我说。

    “病历?”安医生叫道。“你以为你是谁呀?”

    “噢,那肝功、肾功化验呢?”

    安医生哼了哼不屑回答。

    “也没化验血型吗?”

    圆脸护士代安医生回答说没有。

    天!什么都没有,这不是草菅人命么?

    “那么总有B超单子吧?”

    “不就是个接生么?”安医生发火了。

    圆脸护士说别的没有,B超机咱却有,就是来不及做,产妇是服下米非司酮和米索前列醇,自行流产不成而被人扛进来的。

    完了!出师未捷,我李萍萍半生英名就要毀在这女人手里了!

    我深深一声叹息,沉重、辛酸、悔恨,掺和着血泪。

    这是什么鬼地方,如此危急病人,没能引起警惕,直到此刻,一切全靠我自己的一双手?

    想当初,青青姐说,这里工作是有的,也不难找,可你做好思想准备了吗?我说还准备啥呀,你行我就行你不行我也行!青青姐说,钱倒有一大把,可人是一脚站在监狱里哟!我说你是贵人多忘事吧,《百例无事故》评比我可是荣登榜首的!青青姐说,桔生淮南为桔,生淮北为枳,如果这里的医院也叫医院的话,那么地狱里也春光无限了!我说青青姐你自己都成百万富婆了还来吓唬穷妹子?青青姐说,你是“墨索米尼永远有理”,我说不过你,你不怕鬼门关那就来吧来吧,可别到时候向我哭鼻子怨我言之不预哟!难道说,这就是鬼门关吗?

    小时候读《说唐演义》,看到唐朝第四条好汉雄阔海撑起虎牢关铁闸,让众多士兵逃过鬼门关,佩服得不得了,心想若能嫁给雄阔海,此生绝无大憾了。雄夫人自然是当不上的,一片英雄主义情愫却害得我“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身老何处,唯有天知道。

    李萍萍呀李萍萍,谁让你自己充英雄来着呀?

    罢罢,都像雄阔海,来到鬼门关下了,你不豁出去还能怎么样呢?

    “准备抢救药品,要快!”我对圆脸护士说,其实是告诉安医生。“静滴5%葡萄糖500毫升,加止血敏·0g、止血芳酸0·g;开第二输液通道,滴注0·9%氯化钠500毫升;准备利多卡因50毫升10支;立即给产妇吸氧!……”

    众人面面相觑。

    是我说话太快没听清楚,是没有抢救药品与设备,抑或想给我来一个下马威挫我的锐气?我的目光从她们脸上滑过,就像滑过一件件冷冰冰的大理石雕塑,看不见一丝有生命的迹象,极度的无奈与自卑使我重重地垂下眼帘。青青姐说了,这里没有春风与阳光。

    圆脸姑娘终于给产妇挂上加入止血敏的葡萄糖水吊瓶,我一时竟像委屈的人见到天使一样十分感动。

    产妇已经无力嚎叫,高一声低一声地呻吟着,浮肿的脸上肌肉也已经无力调动以作出传达身体感受的表情了,艰难地动了动嘴巴,呆滞的目光移动着落在我身上。

    宫缩愈来愈激烈,女人并非足月生产,而且是第一胎,产道根本不可能分娩出婴儿头颅。

    这种类型的产妇我见过,唯一的抢救办法是做侧切手术!

    可是,不知道血型,也没有血库,没有麻醉师,没有抢救设备,就是英雄也无用武之地呀。

    我看到炸药包在吱吱冒烟。

    在单位医院里,上有科主任,下有助产士,手术室设备完善,麻醉师技术精湛,我稳操胜券,心情轻松,每一例手术都是一件成功的艺术作品。可是现在,我的手在发抖,我的心也在格格颤抖着。

    圆脸护士在我耳朵旁说道:

    “外科卓医生来了!”

    我回头一看,一位穿着白大褂的五十左右岁的男人站在我身后,像看到救星似的。

    “赶紧把胎儿弄出来,才能保住大人的命!”卓医生说道。

    我看着他,摊了一下手抱怨道:

    “可是什么都没有。”

    “没办法!不能再拖了!”卓医生斩钉截铁地说道。“来吧,我给你打下手。”

    打了一针曲马多麻醉药,产妇渐渐安定了。

    在卓医生的帮助下,我给产妇做了产道侧切手术,硬是把一个女婴抱了出来。而后,又往她臀部注射两支宮缩素,让她娩出胎盘。

    大家都汗淋淋一身。

    产妇发不出声音了,倒是她母亲呼唤女儿的号啕,一声高过一声。

    出乎意料之外,扔在小浴盆里的未足月的婴儿顽强地表示她的存在,突然“呜哇”一阵啼叫,把大家吓一大跳。

    “给打一针安定吧!”我说。

    站在旁边的安医生侧过身去,用戴着手套的右手捏了一下婴儿的鼻子。就在哭声嘎然而止的瞬间,婴儿的眼睛猛地瞪圆,正对着我的视线,我禁不住电击般浑身一激灵,心紧缩成一团。我从未如此处理婴儿,这太惊魂了。安医生大抵看出我的不满,怨懑地说道:

    “才交两千多元,省着点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