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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狡童第十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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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最初的震惊过后,他们迅速注意到,这个身影的脖子以上,没有任何东西。他缺了一颗头颅。只不过他们刚进来时,这具身体肩胛骨以上的地方都隐没在黑暗里,所以才没被立刻觉察。聂怀桑哆哆嗦嗦地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大哥的……怎么会在这里?曦臣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蓝曦臣好一会儿才定住心神,道:“忘机,出来吧。”黑暗之中,蓝忘机无声无息地站了出来,魏无羡则跟在他身后。两人交换一个眼神。有亲生弟弟和义弟在此,他们的反应已经可以完全证明,这具无头尸,就是赤锋尊聂明玦了。而且,聂怀桑和蓝曦臣的表情,都是极度的震惊,并没有一丝恐惧或者心虚掺杂在内。聂明玦被五马分尸这件事,也应与他们无关。除非演技超群。魏无羡道:“聂宗主,你可看清楚了,这位真的是你大哥吗?那当初在祭刀堂里,你为什么没认出他的腿?”聂怀桑六神无主道:“这……这一定就是我大哥。我从小就是被他带大的,大哥经常背我,他的背影我比谁都熟悉,我怎么会认错?……你说当初那两条腿是我大哥的?!只有两条腿,我怎么可能看得出来什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谁把我大哥的腿切下来还埋在墙壁里了?!还有他的头呢?头呢?!”魏无羡道:“这正是我们这些日子以来正在追查的东西。”蓝曦臣喃喃道:“我只知你们在追查一宗五马分尸案……可是不知……被分尸的……竟然是大哥……”聂明玦的四肢和躯干已经被魏无羡用针线缝了起来。刚刚经过一些处理,所以暂时不会发狂暴起。此时此刻,他只是静静地背对着聂怀桑与蓝曦臣,站在冥室中央。蓝曦臣的手微微发抖,道:“……他的头呢?大哥的头呢?”魏无羡道:“尚未找到。原本赤锋尊的左手一直在为我们指引其他肢体的方向,但是拼到这个地步之后,只差一个头,线索却忽然断了,手臂也不再指引方向了。“我们现在猜测,这个分尸赤锋尊的人,一定和他的死亡脱不了干系。这个人可能是害怕赤锋尊死后作祟,向他复仇,所以将他的身体连魂魄五马分尸,投放在各地。而头颅,很有可能就藏在离这个人很近的地方,让最危险的东西,被控制在自己可以掌握的身边。“请两位宗主想一想,这样一个人,最有可能是谁?”蓝曦臣道:“大哥是在清河举办的一场清谈盛会上走火入魔而死,在场千人有目共睹,他的死亡还会与谁有干系?”闻言,蓝忘机默然不语。魏无羡道:“蓝宗主,你心中知道,嫌疑最大的那个人是谁,只是你拒绝承认。尸体的双腿藏在聂家祭刀堂的墙壁内,我相信,别人可能不知道,但赤锋尊的义弟,一定知道祭刀堂是什么。“我们追查到栎阳常氏的墓地时,曾有一个黑雾罩面的人出手和我们抢夺赤锋尊尸体的躯干,这个雾面人对蓝家的剑法了如指掌。只有两种可能:一,他就是蓝家的人,从小就练姑苏蓝氏的剑法;二,他不是蓝家人,但他非常熟悉你们家的剑法,要么经常和蓝家人拆招切磋,要么聪明非常,只要看过,就能记得所有的招式和剑路。”冥室之中,一片死寂。魏无羡道:“当年射日之征中,敛芳尊金光瑶独自潜入岐山温氏密室,背下了所有的地图和卷宗,将情报默写誊抄一遍传回金麟台。绝对能算是……非常聪明的人了。”蓝曦臣立刻道:“阿瑶不会这样做的!”他道:“你们探查分尸案、遭遇掘墓人,应当都是这个月的事。而这个月里,他一直和我在一起,秉烛夜谈,共同策划下个月兰陵金氏的百家请谈盛会。分身乏术,掘墓人不可能是他。”蓝忘机道:“若使用传送符,也分身乏术?”蓝曦臣斩钉截铁地道:“这个月我们除了策划请谈会,还外出夜猎过几场。使用传送符会大量消耗灵力,一段时间内不得动用。而他在夜猎之中,依旧表现极佳。我可以确定,他绝没有使用过传送符。”他不必本人去,但可以指派旁人去争夺尸体,顺便拉上蓝曦臣给自己制造不在场证明。或者蓝曦臣在撒谎,包庇金光瑶。或者更可怕,是在包庇他们两个。聂怀桑把手巾收入怀中,道:“那个……你们刚才起,一直在说的,是三哥吗?”金光瑶是聂明玦结义所认的三弟,因此聂怀桑叫他三哥。他道:“你们是在怀疑三哥?怀疑三哥分尸了我大哥?还怀疑他杀了我大哥?这……不太可能吧。三哥最是敬畏我大哥了,当年他还在聂家手下的时候,我哥就很赏识他。大哥下葬的时候,他哭得那么伤心……”聂明玦去世之后,要不是这两位兄长的义弟扶持,清河聂氏只怕比现在还烂泥扶不上墙。金光瑶一直对聂怀桑颇为照顾,聂怀桑为他说话,倒也不难理解。说实话,就连魏无羡本人对金光瑶的印象,也不坏。也许是出身原因,金光瑶待人十分谦逊亲和,是那种谁都不会得罪、谁跟他相处都能觉得舒服熨帖的人。蓝曦臣叹道:“我明白,因为一些原因,世人不少都对他颇多误解……但阿瑶并不是这样的人。”冥室内,众人一时都沉默了。“一些原因”,谁都知道,但谁都不会摊开了说。娼妓之子,偷技之徒。聂明玦生前那段日子,正是清河聂氏在他的执掌下如日中天、声势直逼兰陵金氏的时候。聂明玦之死,对兰陵金氏称王百家、金光瑶上位仙督有着极大的助益。大庭广众之下、走火入魔发狂而死?看似无懈可击、无可奈何的一桩憾事,但事实又怎么会真的那么简单?魏无羡道:“猜测终归是猜测,那么我看,不如这样。“下个月,兰陵金氏不是又要办清谈会吗?我有一计。”从冥室出来后,魏无羡对蓝忘机道:“你哥哥跟金光瑶关系是真好。他不会去告诉金光瑶我们刚才在冥室说的话吧?”蓝忘机摇头:“他不会的。”关系再好,他也是姑苏蓝氏的人,有自己的原则。尸体的四肢已经,怨气暂抑,魏无羡腿上的恶诅痕已褪了大半,蓝启仁和当初冥室招魂被反噬的几名修士,也应当快醒了。蓝曦臣与蓝忘机去看望他。魏无羡是决计不去看这个老古板的,他又在云深不知处闲晃起来。消磨了半日,魏无羡到草坪上去找他的花驴子。小苹果身边又团着几十团滚滚的蓬松白绒,这次它倒是和它们和平共处,没有大喊大叫惹人嫌了,只顾埋头吃草,勤勤恳恳地嚼动腮帮子。魏无羡心想:“这么多兔子,不知道当初我送给蓝湛的那两只公兔子,还在不在呢?肯定不在了,还活着,只怕是要成精了。”他心里这么想,埋头在兔子堆里找起熟人来。谁知,这些兔子都很不喜欢他的样子,一见他走近就滚了开去,四下散开,通通屁股对他往前跳。越逃魏无羡越是想抓,追着两只兔子一路跑,路过的蓝家人都用责备的眼神看着他,有的怫然不悦,魏无羡只得放慢速度,慢腾腾地追赶。追着追着,他来到了一片兰草之旁,看到了一块青石,心中叫道:“怎么又来了!”正是那片冷泉。好死不死,蓝忘机又在里面,赤着白皙的上半身,长长的黑发散在胸前,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魏无羡连兔子也不赶了,干咳一声,道:“……怎么这么巧,每次都刚好遇上你在……咳,是吧。真是不好意思。”他嘴上说着不好意思,眼睛却又不由自主地扫向蓝忘机心口附近,那枚深红色的烙印。蓝忘机并没有说什么,往冰冷的泉水中沉了沉。那两只兔子蹦到了冷泉池边,魏无羡不方便再凑上去抓,只好退了出来。在石子路上走了一段,他忽然反应过来:“……有什么不方便的?!大家不都是男人吗?究竟有什么不方便的?我为什么要退缩???”仿佛给自己找到了一个借口,魏无羡立即转身,决定返回去骚扰蓝忘机。谁知,蓝忘机已穿好了衣服,从兰草丛后走了出来。那两只兔子跟在他脚边,蓝忘机弯腰将它们提了起来,抱在臂弯里。他脸上依旧看起来有些冷淡,手上动作却温柔至极,修长的手指搔了搔一只兔子的下巴。那只兔子弹了弹长长的耳朵,扭过头去,红宝石般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魏无羡索然无味道:“不理我,只理你。真是认主的。”蓝忘机看了他一眼,把一只兔子送到他怀里。魏无羡嘻嘻笑着接了过来,扯了扯它的耳朵,道:“不喜欢我?讨厌我?你逃啊,再逃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还是乖乖喜欢我吧。”那只兔子在魏无羡臂弯里扭来扭去,奋力挣扎,魏无羡掐着它逗了一阵,回到静室门前,才将这只被他揉得白毛乱糟糟的兔子放了。进入室中,又是一片清凉和冷香萦绕。他理所当然地就跟着蓝忘机进来了。蓝忘机道:“屋里有天子笑。”魏无羡道:“哦。”他蹭到上次偷酒的地方,掀开铺在上面的席子,翻起木板,还在琢磨着:“上上次蓝湛喝醉了的时候,老实回答过我,说他没有偷喝过屋子里的天子笑,那他藏这些天子笑干什么?不会是……专门留着给我喝的吧?嘿,我这人怎么这么不要脸哈哈哈……”魏无羡竟然为这个厚颜无耻、狂妄自大的可笑想法一阵窃喜,蓝忘机被他耸动的肩膀吸引了注意力,道:“怎么了。”魏无羡回头正色道:“没怎么,我高兴。”蓝忘机没再说什么,低下头,坐在书案边,拿起了一本书。魏无羡继续琢磨:“我该不该问他抹额的事?万一恼羞成怒赶我出去怎么办?不过,我都胡天胡地瞎闹了这么久,他还没有生气,可见涵养越发好了,估计再闹一闹也不会生气的。不对,我不应该问他,而是应该假装我不知道抹额有什么含义,这样下次还能故意拉一拉,他要是生气了,我再无辜地说我不知道,不知者无罪嘛。哎呀,我怎么这么坏,我还可以再坏一点……”想着想着,他心不在焉地打开了一只小坛,提起来仰头一喝,登时“噗”的喷了出来。蓝忘机一下子放下了书卷,道:“又怎么了。”魏无羡摆手道:“没事!没事没事!”他一面说着没事,一面把这只坛子放了回去,满脸晦气地换了另一坛。上次他偷喝完之后,故意兑了白水进来,想着等蓝忘机自己喝的时候喝到白水吓他一跳。谁知运气如此不好,这坛子清水竟然让他自己喝到了。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自从回来之后,他每次想戏弄蓝忘机,都是这种下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金麟台百家清谈盛会之期,转眼即至。蓝忘机从不赴兰陵金氏的请谈会,这次,却和兄长一起去了。各大家族的仙府,大多都是建立在山清水秀之处,而兰陵金氏的金麟台,却是坐落在兰陵城最繁华之处。高台之上,金星雪浪聚成一片花海。金星雪浪是一种品相极佳的白牡丹,花妙,名也妙。花瓣有双层,外一层大花瓣,层层叠叠,如雪浪翻覆,内一层小花瓣,纤细秀丽,抽着缕缕金丝花蕊,似金星璨璨。沿着辇道缓缓,乘车爬上长坡,辇道两侧绘满了彩画,皆是金家历代家主和名士的佳迹。一出辇道,则是一面琉璃影壁,左右两端分别书有“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影壁前有一片铺着细墁地面的宽阔广场,来来往往,满是行人。广场之前,九阶如意踏跺层层托起一尊汉白玉须弥座,一座重檐歇山顶汉殿气势恢宏地俯瞰下方。魏无羡下了车,道:“怎么感觉金麟台比以前更铺张了,又翻新扩建了?”不远处有门生道:“姑苏蓝氏,请此处入场。”蓝忘机道:“走吧。”魏无羡感觉金家的门生和客情都在有意无意地留意着他,并不意外。大概没人会料到,莫玄羽因为骚扰同门被赶出去之后还敢大摇大摆地回来,而且是跟着姑苏蓝氏的人回来的,给他们看看也无妨。他欣然应道:“嗯,走吧。”别处也有不断有其他家族入场:“秣陵苏氏,请此处入场。”“清河聂氏,请此处入场。”“云梦江氏,请此处入场。”井然有序,有条不紊。江澄从另一辆车上下来,一下车便放出两道眼刀,走了过来,不冷不热地道:“泽芜君,含光君。”蓝曦臣也颔首道:“江宗主。”江澄满面阴鸷地盯着魏无羡,似乎想对他说什么话,这时,一个笑吟吟的声音道:“二哥,你怎么不提前告诉我,忘机也要来?”金光瑶亲自迎出来了。蓝曦臣也对他报以微笑,虽说这微笑中,带着几分勉强。魏无羡则细细打量着这位统领百家的仙督。金光瑶长着一张很占便宜的脸。面皮白净,眉心一点丹砂,眼珠黑白分明,七分俊秀,三分机敏,面相很是伶俐。这样一张脸,讨女人欢心已足够,却又不会让男人产生反感,年长者觉得他可爱,年幼者又会觉得他可亲——就算不喜欢,也不会讨厌,所以说很占便宜。他嘴角眉梢总是着带微微的笑意,一看就是个灵巧乖觉的人物。身上穿的是兰陵金氏的礼服,头上戴着软纱罗乌帽,圆领袍衫的胸口上绣着怒放的金星雪浪家徽,衣边袖口则绘着江山海潮纹。佩九环带,着六合靴,个子是小了点,但右手往腰间的佩剑上那么沉沉的一压,却压出了一股不容侵犯的威势。金凌是跟在他身后一起出来的,他还是不敢单独见江澄,躲在金光瑶身后哼哼地道:“舅舅。”江澄厉声道:“你还知道叫我舅舅!”金光瑶道:“哎呀,江宗主,小孩子顽皮,不要跟他计较嘛。你是最疼他的,阿凌这些天怕你罚他,怕得都吃不下饭呢。”金凌偷偷抬眼,瞥见魏无羡,一下子愕然了,脱口而出:“你怎么来了?!”魏无羡道:“来蹭饭。”金凌微愠道:“你竟然还敢来!我……”金光瑶揉了揉金凌的头,把他揉到身后,笑道:“来来来,怎样都好,金麟台别的不敢说多,饭是一定够吃的。”他对蓝曦臣道:“二哥,你们先坐,我去那边看看。顺便叫人给忘机安排一下。”蓝曦臣点头道:“不必太麻烦。”金光瑶道:“这怎么叫麻烦?二哥到我这里还拘束什么,真是。”只要是见过一面的人,金光瑶都能记住对方的名字、称号、年龄和长相,隔多少年再见,也能立刻准确地叫出名字来,并且很热络地迎上去嘘寒问暖。见过两次面以上,他就会记住对方的所有喜好与不喜,投其所好,避其所恶。这次因为蓝忘机突然上来金麟台,金光瑶原本并没有专门为他准备桌席,现在立刻叫人去置办了。还未入殿,蓝忘机借口休息,要找一间安静的屋子。含光君素来不喜热闹,这是人人皆知的,倒也无人奇怪,恭敬地给他指了路。一关上门,魏无羡便从袖中取出了一张纸片人。这张纸片人只有成人一指之长,圆圆的脑袋,一前一后分别画了两只眼睛,袖子剪得宽大异常,仿佛蝴蝶的两只翅膀。魏无羡将它托在掌心,闭上眼,须臾,纸片人忽的一震,从他掌心里爬了起来。魏无羡的魂魄已附到这个纸片人身上了。它抖抖手臂,两片宽大的袖子羽翼一般带着轻飘飘的身躯飞了起来,翩翩然的,落到了蓝忘机肩头。蓝忘机侧首去看自己肩头的纸人羡。纸片人一下子扑到他脸颊上,顺着往上爬,一路爬到了抹额上,拉拉又扯扯,对这条抹额爱不释手一般。蓝忘机任由这张纸片人在他的抹额上扭了半天,伸出一手,要取下他。纸片人见状,赶紧哧溜的一下滑了下来,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在他的嘴唇上撞了一下头。顿了顿,蓝忘机两只手指终于捻住了它,道:“不要闹。”纸片人软绵绵地把身子一卷,卷上了他纤长的手指。半晌,这张纸片人才鬼鬼祟祟溜出了这间屋子的门缝。兰陵金氏守备森严,如果要搜查,一个大活人自然是没办法出入自如的。剪纸化身虽然好用,但术法时效有限,而且纸人派出之后必须原样归位,不得有分毫损伤。如若在归位的半途中被人撕裂或者以任何形式毁坏,魂魄也将受到同等损伤。魏无羡附在纸人身上,时而贴在一名修士的衣摆下,时而压扁身体穿过门缝,时而展开双袖,伪装成一片废纸、一只蝴蝶在空中飞舞。终于,看到了金光瑶寝殿的窗子。他飞到窗子边缘,废了一阵力,才从吭哧吭哧地从窗缝里钻了进去。金光瑶的寝殿和金麟台是一个风格的,富丽堂皇,陈设颇多,层层帷幔垂地,香几上的瑞兽香炉轻吐兰烟,奢华之中,带着一股慵懒又甜腻的颓靡之感。纸人羡在寝殿内飞来飞去,搜索有没有可疑之处。忽然,他画在前方的那只大眼睛,看到了桌上的一只玛瑙纸镇,纸镇下压着一封信。这封信的信封上没有写任何人的名字,也没有任何纹章,但看厚度,明显又不是一只空信封。纸人羡心道:“有古怪。”他扑扑袖子,落到了桌边,很想看看这封信里究竟放了什么东西。但他双“手”拽住信封边缘往外拖,拖了好一阵也纹丝不动。他现在的身体是一张轻飘飘的纸片,根本挪不动这只沉甸甸的玛瑙纸镇。纸人羡绕着玛瑙纸镇走了好几圈,又推又踢,蹦蹦跳跳,奈何它就是岿然不动。他只得暂时放弃,查看还有没有其他的可疑之处。正在这时,寝殿的门被人推开了一条缝。纸片人的脑袋上一前一后都画着一只眼睛,所以前后方位的动静都能看清,他一觉察有人进入,倏地掠下了桌子,贴着桌角一动不动。进来的人是个颇为秀美的女子,而且魏无羡认识,是一位仙门望族的女子。也是金光瑶的妻子,秦愫。魏无羡心道:“金光瑶的寝殿也是秦愫的寝殿,她进自己的房间,为什么要这样紧张?还偷偷摸摸的。”秦愫像是生怕被人发现了,在外环顾四周,这才小心翼翼地关上门,轻提着裙子走了进来,一只手还掩着胸口,仿佛心跳的很快,快要从胸膛跳出。她走到桌边,看到了玛瑙纸镇压着的那封信,并不意外,脸上却现出挣扎犹豫之色,伸手又缩回,最终,还是一咬牙,拿起了信封,拆了开来,取出里面的几张纸,开始看了起来。魏无羡很想跟着一起读那张纸,但他不能贸然飞出。若是只被秦愫发现还好,他还可以应付,但万一秦愫大喊大叫召来了其他人,这张纸片若是有半点损伤,他的魂魄也会遭受波及。灯火之下,蠕动嘴唇、默读着那封信的的秦愫,那张原本端庄秀丽的脸,已经快要扭曲了。她捂着心口的那只手痉挛着抓紧了胸前的衣衫,另一只手抖得快要抓不住信。魏无羡心道:“掉下来,掉下来,掉下来!”忽然,金光瑶的声音在寝殿中响起:“阿愫,你在干什么?”秦愫猛地回头。纸人羡紧紧贴着桌角,不能过多暴露,视线被挡住了一部分。只听金光瑶似乎走近了一步,道:“你手里拿的是什么?”他的语气温柔可亲,仿佛真的什么异样也没觉察到,没看到秦愫手里那封古怪的信,也没看到秦愫扭曲的面孔,只是在问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秦愫手里抓着信,没有答话。金光瑶又道:“我听人说,你神色不太对劲。到处找找,原来你回了寝殿。怎么啦?”他的声音关切无比。秦愫把信举了起来:“……有人告诉我,回来可以看到这封信。这上面,写的是不是真的?”金光瑶哑然失笑,道:“阿愫,你不把信给我,我怎么知道上面写什么,又怎么知道,是不是真的?”秦愫把信递给他看:“你告诉我,是不是真的?!”为了看清那封信,金光瑶又往前走了一步。他的脸这才暴露在灯光之下。他在秦愫手里一目十行、走马观花地扫完了这封信,神色没有任何变化,连一丝阴影也看不出来。而秦愫几乎是在尖叫了:“你说话啊,说话吧!快说,这不是真的!全都是骗人的谎话!”金光瑶语气笃定地道:“这不是真的,全都是骗人的谎话。无稽之谈,构陷之词。”秦愫哭道:“你骗我!这上面说的明明白白了,什么都写出来了,你还骗我,我不信!”金光瑶叹了一口气,道:“阿愫,是你让我这么说的。我真的这么说了,你又不信。真叫人为难。”秦愫把信扔到他身上,捂起了脸:“天哪!天哪天哪天哪!你——你真的……你真的太可怕了!你怎么能……你怎么能?!”她说不下去了,捂着脸退到一旁,扶着柱子,忽然呕吐起来。她吐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内脏都吐出来。魏无羡心道:“那封信上到底写了什么?金光瑶杀人分尸?不对,如果是这样,秦愫为何要呕吐,好像看见了什么让她很恶心的东西?”金光瑶听着她的呕吐之声,默默蹲下去,把散落在地上的几张纸捡了起来。随手一举,在一旁的九盏莲芝灯上一点,让它们慢慢地烧了起来。看着灰烬一点一点落到地上,他略带忧伤地道:“阿愫,你我夫妻多年,一直琴瑟和鸣,相敬如宾。作为一个丈夫,我自问待你很好,你这样,真的很伤我的心。”秦愫干呕不出东西了,伏在地上,呜咽道:“你待我好……你是待我好……可是我……宁可从来不就认识你!难怪你自从……自从……之后,就再也不……你做出这种事,还不如干脆杀了我!”金光瑶道:“阿愫,你不知道这件事之前,我们不是过得好好的吗?今天你知道,你才呕吐,觉得不适,可见这原本并没有什么,都是心中作怪而已。”秦愫摇了摇头,凄然道:“……看我们夫妻一场的份上,请你实话实话。阿松……阿松他是怎么死的?”阿松是谁?金光瑶讶然道:“阿松?你为什么要这么问我?阿松是被人害死的,害死他的人,我也已经清理掉了,为他报仇雪恨了。你提他干什么?”秦愫道:“我知道。可是看了这封信后,我现在怀疑,我以前知道的都是假的!”金光瑶慢慢解开下颌帽带的绳结,取下软纱罗乌帽,将它放在桌上,自己则在桌边坐下,脸现疲倦之色,道:“你在想什么?阿松是我的儿子。你以为我会做什么?你宁可相信一封信,也不肯相信我么?”魏无羡心道:“原来是金光瑶那个六岁夭折的儿子。”秦愫崩溃一般地扯着自己的头发,尖声道:“就是因为是你的儿子,所以才可怕!我以为你会做什么?你连这种事都干得出来,你还有什么事不敢做?!天哪!”金光瑶道:“你不要胡思乱想了。告诉我,让你看这封信的人,是谁?”秦愫抓着自己的头发,道:“你……你想怎样?”金光瑶道:“那个人能写第一封信给你,今后就能写第二封、第三封、无数封信,给其他的人。你打算怎么办?任这件事被人捅出去吗?阿愫,算我求你了,求你无论是看在什么情分上,你告诉我,叫你回来看这封信的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