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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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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

    风风火火地瘦子举着一张晚报风风火火地喊:大哥,看,这是什么,大闺女撞到你怀里来了。

    任新接过来一看,原来是一首征婚诗:

    晓城风月抚簪鬟,雅趣文心育美缘。

    握笔思描交喙鸟,抽针待绣并蒂莲。

    身节敢比明天月,心净堪称润地泉。

    少小熟读唐宋句,鸳鸯选在地天间。

    任新反复吟诵,实觉此女才情可敬,又与自己爱好相通,便萌生和韵答诗的念头儿。动笔之际,忽又想起前几天前电视中有学者理论男女之事,说世间本无完人。所谓完人,多是情痴使然。人如齿轮,凹凸不平,有优点也有缺点,关键是正确认识和对待。男女两人世界,应是一个封闭的互补世界。这种互补,应该是全面的。既包括性格、爱好、学识,甚至还要包括体质。只有如此,才能达到和谐与平衡。两个齿轮才能严密地咬合,平稳地运转。任新虽对此理并不全信,但自己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还是顺其自然的去吧,人生一世,一生一死转眼之间。在不妨碍别人的情况下,尽量为自己寻找或创造一些欢乐,也是对自己人生的负责。和答一首,即使婚不能成,友还是可以交的。沉思良久,便步原韵和诗一首云:

    青山绿水地天间,宋句唐诗伴我眠。

    过喜狂蛇迎姹女,沉思醉虎会娇仙。

    胸怀炙就金石碎,正气冲得邪恶翻。

    爱赋行吟酸苦路,托钵共枕到堂前。

    草草写完,任新也没再做字斟句酌,便匆匆送到了报社,一位年轻的女编辑接待了他。那双还很孩子气的眼睛大大的,透着逼人的灵气,合体的衣着文雅严谨。待任新坐定,姑娘递过来一杯水。

    毛巾在你身后面,擦擦汗吧。铜铃似的声音如回响在旷野般清纯。你也爱好旧体诗?

    马马虎虎,爷爷爸爸两辈都是教书先生,从小耳濡目染,也算是近水楼台。有时就学着大人们胡编乱写上几句顺口溜儿,也不知归个什么格儿什么韵。大人们只是说有点儿味儿,我便有些不知所以了。

    你还很谦虚。

    不,不是谦虚。我从小生在农村,长在乡下,属于乡野村夫那种孤陋寡闻。在你们这些大编辑面前,哪敢班门弄斧呀。

    咯咯咯------大编辑-----呵呵呵------你看我象大编辑吗?女编辑俏皮的笑了起来。这样吧,请你把姓名、地址、联系电话留下,我给你转达,你就先回去听信儿。

    麻烦你了,谢谢,谢谢。任新平生哪里去过这文人堆堆儿的地方,尤其是第一次面对这样一位才貌出众的女编辑。再多待会儿,话就得说得驴唇不对了马嘴。还是善解人意的女编辑看出了任新的不自然,才及时地放了他一马。

    回来后,任新一连几天心神不定,那种茶饭不思的感觉,好像在所有的词典里也难找出一个合适的词能够形容。是盼望回音?还是因为那个女编辑?就连任新自己也说不清楚。他有时也很后悔,本来是无意间的凑凑热闹,却给自己凑了一肚子扯不断理还乱的心思。这可能就是一些女人常挂在嘴上的那句‘天底下的男人没有一个是好人’的有力佐证。他每天迫不及待地翻遍报纸的每一版,有时也神经质的盯着电话机愣神儿,甚至走路的神态也有欠平稳,大平道上就深一脚浅一脚的象脚底下安了弹簧。

    任新的突然反常,怎能逃过瘦子的眼睛。大哥,这几天你准是中了什么魔法,怎么整天恍恍惚惚的?

    中了魔法?要真是中了魔法倒好了。整天腾云驾雾,不花钱就过足了大烟瘾。任新竭力保持着镇定。

    跟我来这套?怎么今儿又小瞧兄弟了?我不是吹牛,准是哪个没尝过男人味儿的女鬼迷住了你,不然你不会这样,才几天的工夫就变了个人儿!说给兄弟听听,让俺也施展施展阴曹地府捉鬼的本事。

    别胡闹了,这两天是有点儿感冒。

    骗谁呢?感冒能引发神经病?

    好好,兄弟,我算服了你行不?等哪天需要捉鬼的时候我一准去请你,你就快饶了我吧。任新几乎是在哀求。

    好容易又盼来了报纸。任新急忙打开了文化版,一篇题为《从任新答诗之乏味谈起》的文章差点儿没让他背过气去。

    文章说:纵观全诗,章法还算可以,内涵却显得空泛。看其遣词,知其性格无常。观其用字,如见不羁之态。立意空洞虚张声势,对句牵强诗味浅薄。喜过则悲迎何姹女?虎醉如泥怎会娇仙?金石之坚心火何以能炙?邪恶之险正气难以能冲。酸苦乃吟者之福,何劳尔诫?直言共枕有失文雅,实有低贱之嫌。

    文章的后面附上了任新的那首答诗,之后又缀有一首小诗云:

    天下一人乃是真,歉收歌者可可心。

    竹林掩处寻禅寺,女子水边自爱春。

    任新仔细玩味,,眼前好像忽地幻成一动人场景:有青年向少女求婚,被姑娘当即拒绝。但姑娘后来很是后悔,便到处寻找那青年。可是那青年一气之下出家当了和尚,姑娘无奈地住在了禅寺旁的水塘边,独守春闺,耐心地期盼着自己心爱的人。

    任新想,这是不是对我说得呢?不对,哪能骂了我半天又哄我呢?一面还没见着也没那份感情。再说咱压根儿也没当过和尚,这辈子也不会去当和尚。任新想着想着竟不自觉地出了声。

    你没当过和尚?这是什么?瘦子冷不丁的一把掏向任新的下处,着实吓了任新一个激灵。拿过来我看看,你又拿着张破报纸瞎琢磨嘛呢?

    你看这几句说得是什么意思。

    想考我?又是那个春心荡漾的丫头写得是不?瘦子反过来调过去的嘟唸。哎,大哥,我要是看出了门道来,万一那大闺女看上了我,我可当仁不让。

    你小子还有别的词儿不?

    哎,有了,这是个四字谜。大哥,你看这第一句是个‘大’字,第二句是个‘哥’字,第三句是个‘等’字,第四句是个‘好’字。合起来是‘大哥等好’,好不要脸的丫头,还勾嘴儿呢。就等好儿吧。哈哈哈------哎,是叫你等好呀,还是叫我等好呀?瘦子来了精神。

    任新一把将报纸抢了过来,仔细一品,还真是那么回事。哪里是等好,是叫我好等呀!谜面是她等我,谜底又让我等她,这姑娘真是乖巧极了。任新反过来再仔细咀嚼上面的批评之语,原来都是些鸡蛋里挑骨头的斗嘴之词,姑娘是在用古人激之于怒而察其智的方法投石问路呢。

    任新高兴之余,提笔也做了一首字谜诗,即刻送到了报社,。女编辑见那小诗云:

    天下一人忽不见,拾得宝贝一脚弯。

    双人牵手街前立,马口何时跑在前。

    女编辑看罢,眉黛微扬,莞尔一笑说:你也忒性急了点儿,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这四句诗是四个字:一见行吗?

    对对,我这两下子,在你们这些文笔逋峭的学者面前,还不就是个雕虫小技。麻烦你给转达,我走了。

    任新刚要转身,‘你先别走。’女编辑粉面酡红,‘人家姑娘早就猜到你会如此,已写好了一首诗放在了我这儿,你拿回去看吧。’女编辑边说边拉开了抽屉。任新想,这姑娘还真是有料事如神的本事,若日后真有此缘分,我不成了她手中的玩偶?他急忙双手接过,似有几分虔诚,身高也立马儿矮了几寸。唉,这些可笑的男人!

    任新刚要打开细瞧,女编辑阻止了他。

    拿回去再慢慢看吧,我这里还有事就不陪你了。女人们的逐客令有时还真叫男人们跌份。

    刚出报社门,任新便迫不及待地倚在门边急急地展开了那张纸,上面又是一首小诗:

    姐妹七人住草房,此房本是金钱箱。

    守株待兔非指你,高下无口一丁藏。日月--------

    姑娘这嬉笑怒骂的工夫还真叫绝,骂了你还说不指你,指谁呀?你等别人给我写这个干嘛?一来一往地跟我玩儿起了字谜,是你考我呀还是我考你呀?------不对,这守株待兔还真得不是指我,是一个字儿。第一句‘姐妹七人住草房’是‘花’字。第二句‘此房本是金钱箱’是‘园’字。第四句‘高下无口一丁藏’好像是个‘亭’字。这‘守株待兔非指你’是个什么字呢?哎,是不是个‘柳’字?只有雅园里有个柳亭,别处没有什么亭呀?对,就是这个柳字。木为株,卯为兔,守株待兔不就是这个‘柳’字吗?真也难为了姑娘,值得费这么大的心思,亏我还知道个子午卯酉,否则,唉!后面的‘日月’以及再后面的点点点又是什么意思呢?那点点点该不是省略号吧?不是,省略号是六个点儿,这是八个点儿。啊哦,是八点,是八点钟。日是白天,月是晚上,是不是说即日晚八点呀?别管是与不是,就先到那里碰碰。

    晓城不大,却有一个好去处——雅园。新落成的雅园形状是以晓城现行行政区划为蓝本,实际就是一个微缩的晓城地形图。园门一侧有导游指南详细地介绍了晓城的地理风貌,历代沿革,人文胜迹以及名优特产。古迹不存者,另设复原图标示于原处,以方便游人观览。迎门为一抱山湖——镜湖。有九曲行吟桥通达湖心斯文阁,阁内四壁是三维立体电子墙幕,有名人字画真迹轮番投影,游人可根据自己的爱好投币选择。以斯文阁为中心,有水路向四面辐射,与书痴馆、赏月轩、棋牌榭、钓龟亭相连,摩托艇往返其间甚是快捷方便。湖边回廊飞檐彩绘,每隔五十米便设一亭,备有石几石凳供游人小憩。亭后两边有龙须小径直上假山,山盈百尺,,乃造湖取土堆成,满山葱翠可人。山巅有醉仙阁曲水流觞,阁顶塑飞天承露寓意天人和谐。山后坡林深处的幽径迷宫,怪石参差,全凭周公易理。坡下草坪翠嫩,亦是以行政蓝图分制小区,好让孩子们指指点点辨认祖上所在。草坪中央有一高约五米有余的古柳,躯干已空,树皮斑驳。不规则的陈年树痂奇形怪状,远远望去,如同电影《天仙配》里的老槐树如鬼似怪。若在夜深人静,偶有夜猫子叫上两声,还真是够瘆人的。树旁建有一亭,因此柳而得名柳亭。柳亭不高,算上避雷针也不过四米左右。中间放一圆石桌,四个石鼓分置四方,是文人墨客的闲适之所。周围花草不多,却有几十个品种。孩子们嬉闹其间,倒也很有情趣。

    夏日的八点,太阳刚没,正是蚂蚱眼儿的时候。任新披挂整齐早早地来到了亭下,挨过了一阵焦躁又挨过了一阵不安,看看表已是八点过了十分,还不见有姑娘前来。他想,是否自己断诗有误?真也是,萍水相逢,即便姑娘来到眼前也是难能认出。他有些责怪姑娘的心粗,没在纸条上定个什么暗号。

    等急了吧?一个似曾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任新猛地回头,怎么是你?

    我就不许来吗?

    姑娘呢?

    你想要几个?

    哎呀,喜得任新蹦了起来。姑娘就是女编辑。

    我叫雪。没等任新问,女编辑就主动自我介绍。刚才碰到了一个熟人多说了两句,让你久等了,很抱歉。

    快别这么说。任新有点不知所措。因为自打和女编辑认识,这还是第一次享受到了温柔,第一次没有了居下临高的感觉。

    我只是个工人,在晓城既无三亲更无六故,无门扒没山靠。现在所时髦的权啊钱呀我是一无所有,你可要三思。任新似在坦白。

    这是你的开场白?堂堂男子汉先自弱了?本末倒置了,你把开始当成了结果?先说说你的才学行吗?

    我有什么才学?业余胡乱地诌了几句,既登不得堂也入不得室,和你们这些大------话到嘴边,任新又咽了回去。他觉得此时不能再这样说话,应该把一个实实在在的自己摆在桌面上,就如同一件商品任人家姑娘品评,一切的做作与谦词都是虚伪。

    我生在农村,长在乡下,爷爷爸爸都是------

    都是教书先生是吧?你那天不是说了吗?

    噢,爷爷早逝,那时爸爸才三岁------

    怎么和我一样,我爸爸也是三岁时死了爸爸。你奶奶呢?你奶奶现在还好吗?

    奶奶前几年走了。

    往哪儿走了?

    任新看了看天真的雪。就是死了。

    那你爸爸妈妈还好吗?

    都好。我们乡下兴叫爹叫娘。

    你是怎么到城里来的?

    俺娘是知青,大返城那阵儿,娘不知为什么没有走。后来按上边的政策给我转了非农业,再后来,城里招工就来了这儿。

    你怎么没继续上学呢?

    上学?哪个不想?你看当时农村那教学质量,民办教师占了一半。自己的地还种不过来,哪有心思教学?工资又少得可怜,他们自己也说把这权当是副业,有一搭无一搭的事儿。唉,也不能只强调客观,说到底还是自己不争气,农村不也有好多考出来的吗?参加了工作,才知道了知识有用,就报名参加了函授,管它有用没用的,也算混上了个大学文凭。看,光我白话了,你该不是博士生吧?

    不是,我也是去年刚大学毕业才参加工作一年。

    象我这身份,知道配你这样的姑娘是委屈了你,因为当初不知道就是你,要是知道,早就打了退堂鼓。既然来了,加深点儿了解,交个朋友也好。

    雪沉默了一会儿,说:你怎么这么自卑呢?瞧不起你约你出来干嘛?看你的诗,蛮有气势和文采。我想应当文如其人,没想到你竟------雪有些失望。

    不是我自卑,我是觉得象你这样才貌双全的姑娘,应当找个更高层次的人。

    你把自己归为最低了是不是?你觉得那些有钱有势的人才是高层次吗?你没听有歌词唱道‘黎民百姓长久,荣华富贵短暂’吗?

    看着雪那侃侃而谈的样子,任新越发的自愧不如了。这第一次的谈话持续了约个把小时。雪说时候不早,便约好了下次会面的时间,让任新送她回了住处。

    当夜,任新辗转难眠,回想着恋恋不舍的那个窗口,爬起来写了一首小诗:

    有一条深深地印辙

    在你的窗前辗过

    有一根细细的神经

    在我的心里弹拨

    窗前的一轮明月

    那是梦的寄托

    羞赧的那轮朝阳

    那是梦的诉说

    古老的故事依然古老

    嘴巴怎变得那么笨拙

    举起你窗口的灯火

    温暖永夜的路

    举起你窗口的灯火

    填满荡荡的银河

    又是一个周末到了,他们又盼到了一个在一起高谈阔论的好时光。他们谈做人的学问,他们赞同夹着尾巴做人的观点。并说做人切忌狂妄,狂则浮,妄则呓。他们反对懦弱和谨小慎微,认为人活着就要堂堂正正,直面人生,审时度势,顺应潮流。他们说那些被历史潮流淹没的人是历史优选之必然,是对自己抗争于历史行为的负责。他们说行为的可塑是法治社会的进步,人们行为的高尚是对法制的最好诠释。认为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很难是透明的,朦胧才是体现了真正的美。人们不必去刻意捅破那层薄薄的窗纸,那种似是而非的感觉才是美的享受,而赤裸裸的尴尬对谁都是伤害。人们在用语言尽情地标榜或诽谤的同时,已将目标立在了心里,演员们的表演就是这种特质的艺术夸张。与其大起大落的欢乐或痛苦,倒不如细细地体会一次娇羞与矜持,因为那是地地道道地发泄而绝非抒情。你只要从对方的眼睛里体会出贪婪就足够了,没有必要再去追问为什么。善意是平淡且易被忽略的,这是因为人们的精力都被制造成了敏感。

    古人云,知人之道有七焉:一曰间之以是非而观其志。二曰穷之以思辨而观其变。三曰咨之以计谋而观其识。四曰告之以祸福而观其勇,五曰醉之以酒而观其性。六曰临之以利而观其廉。七曰期之以事而观其信。此知人之论何等的透辟,皆因人之不透而为之也。然不观自透者,则无异于行走的僵尸,魂不守舍与死不开窍应是主动与被动的两个概念。就如英俊与丑恶只是两个极致,是相对的临界点。用一个很难平衡但看似对称的形式完成统一,组成了一个虚实相生的世界。

    凡事,追求圆满无可厚非,强求却就勉为其难。常说的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其主动方应该是舟,因为舟本身就是对水的探险和挑战。应当知道,风浪只是一种自然平衡,并非针对舟船。但如文学,失衡的残缺美有时会被认为是对受众的欺骗。例如某种人为的悬念,虽然会给读者造成暂时的心理失衡,但当善意的补偿到来时,便会给人们带来一种平仄相衡的愉悦美。至于象维纳斯那样的残缺,其实是一段想象的美的空间。恶意的失衡是可憎的、危险的,而善意的失衡却是美丽的、可爱的。

    我们光瞎白话,还吃饭不?这是雪对滔滔不绝的任新又一次的提示。

    不是才十二点半吗,吃话还没吃饱呀?年轻人不过三分生,任新说话明显开始放肆。

    你当你说得那些话都是真理呀?以后得注意,有明显的教训人之嫌。

    我是说你说得的那些话我都吃掉了,所以不饿。我说得都随风飘走了,你才感觉饿。我得警告你,这是对我最大的不尊重。

    你真是个搅屎棍子。雪也没有了往日的客气。接着便是无言的对视,但都没有坚持过十秒,噗哧一声,几乎是同时笑了起来。

    他们手拉手来到附近的小餐馆。面积不大,布置却很别致、洁净和素雅。集服务员与老板于一身的那个小女人,好像就是专为这餐馆配套,小巧玲珑。‘二位请------用茶。’声音柔细且礼貌。

    雪不失时机的拉回流连于那女人的任新的目光。是吃饭还是吃人呀?

    吃话。雪为任新的机智和狡黠哧哧直笑。

    老板,先来个二人转。任新把菜谱推向一边。

    我们只卖饭不卖唱。

    哎呦,你真是,看来你还得培训,就是来一瓶酒。

    要酒就要酒,怎么还说是二人转?那女人一边去拿酒一边嘟哝。

    不懂了是不,一人一瓶叫单打一,不吉利。两人一瓶轮着喝,这叫情侣新时尚。

    雪轻轻推了任新一把,‘你别又用跟我转磨的那一套来唬人,出什么幺蛾子?

    任新装着没听见。‘老板,再来个刘罗锅子,一个自吃自。雪又在任新的大腿上心不在焉的拧了一把。

    哎呦,我们这位还说要个牛(扭)蹄筋儿。雪笑得前仰后合。

    老板娘傻傻地愣在那里,‘要得这都是些什么菜嘛?

    雪急忙说:就是一个溜虾段儿,一个-----

    一个清蒸甲鱼。任新大声补充说。呵呵呵-----两个女人开心的笑声几乎超过了闹钟的节奏。

    他是在耍笑你呢,你还笑。那‘自吃自’不是说你们两个都是------嘿嘿嘿------那女人控制不住了自己。

    啊?没等雪再说什么,任新急忙解释:不是说你,是说我自己呢。

    说你不也是说了我?

    换一个,换一个。换个川(穿)龟汤。

    什么川龟汤,你个大坏蛋。心笑脸不笑的雪赶紧切断了话茬儿。老板娘在一旁欣赏着这不花钱的节目,赚了两眼不上税的泪水。

    以后不许再出洋相。从饭店出来后雪警告说。

    欢乐属于世界,哪能只属于你自己?任新不无戏谑与调皮。

    你的一切都属于我,不允许别人分享。

    哟哟哟,到了那个程度了吗?捅一下摸一下你还诅咒我手烂,你怎么不声明你的一切都是属于我你呢?任新又绕道她。

    我和你不一样,我是金枝,你是绿叶。叶子掉一片两片的无妨,枝要是断了,叶子还从何谈起呢?

    你倒会比喻,你怎么不说我是绿帽呢?

    我拧烂你的嘴。雪真真假假地比划着。

    我告诉你,得这么比喻,女人是水,男人是缸------

    不,你是水,我是缸。雪反驳说。

    好好好,我是水,你是缸。这可是你自己说的。雪一经任新提醒,才明白又被他绕到了里边。你这张臭嘴,跟谁学的!

    任新得意地笑了。

    来,我给你相相面吧。任新一本正经地。

    又想拿我开涮是不?雪有些神经质。你再拿我当笑料,我可真拧你嘴了。

    行行,先让我看看手。

    右手吧?不是男左女右吗。

    那是别人那么看,咱左右都看。左手看你前半生,右手察你后半世。先看左手吧。

    雪边将左手伸过来边说:该不是你又瞎编吧?不许胡说,啊?

    看你,别人给钱我还懒得给看呢,你沾了这裙带关系的便宜,怎么还这多的毛病。嗯-------看你这手型为水型手,水主智。指节粗,指尖细,主心智过人。伸则透通,握必水漏,为志大财疏之人。噢,这里的财是是钱财的财,并非才智的才。金星丘大而高耸且血色润泽,主体健精力充沛。生命线深而宽,纹理走向清晰,绕金星丘直达腕际,如护城之河,生命之城固若金汤。健康线挺直又无断裂之处,智慧线呈抛物状平滑自然,但嫌尾部低垂过急,二十二岁必有六心无主之时。再看感情线起始得地,长短适中,但嫌中途有杂线相侵,日后必有分心伤脑之事。

    有什么办法可解吗?雪半信半疑。

    有啊,找个金命人做对象,金能生水但又怕水盛难疏。找水命之人,二水比和易成灾患。如找木命之人,又嫌水泄源枯。若找火命之人,恐有克夫火灭之虞。

    那应该找什么样的人才好呢?

    唯有土命之人方可掩屯不羁之水,或导引,或疏通,既不损其水性,又可造福子孙。

    你是什么命呀?

    我就是土命呀。

    雪一拳打在任新的后背上,‘又瞪着俩大眼被你坏小子绕了我一把。’

    他们又在街上绕了个弯儿,不知不觉已是月上柳梢头,日落西山后的时辰,玩儿兴正浓的他们都不愿意就这样结束难舍的周末。任新提议:我们再一块儿吃顿饭吧。

    吃嘛饭呀,我还不饿。

    那我去买十块饼干,给你七块我吃三块。任新学着相声演员马季的腔调儿,逗得雪直往他怀里钻。

    那你能吃得饱?

    不是说吃话也能吃饱吗?傻子。任新高兴地一把将雪抱了起来,旁若无人但还不是肆无忌惮。任新自懂事以来还是第一次这么大面积的接触女人的身体,事后他竟后悔当时没有认真地的体会,以至于留给他的回忆只是一片苍白。

    雪忽然意识到了夜色已是很晚,顺河路上的行人明显地稀疏,只有左突右绕的河道伴着护拦醉意缠绵。有几对千回百转的柔肠,相依相偎,私语窃窃。时而有汽车驶过,带起的风沙使堤畔的树木略显惊慌。

    你不觉得很晚了吗?雪的语气有些无奈。

    时空的概念里哪有早晚之分。如若去看日出,不是还早吗?

    人家和你说正经话,你老是所问非所答。说不定闭上眼比睁着眼的时光更美好。

    嗬嗬,什么时候也学会了思辨?任新已从雪温热的脸颊上感到了她的心在沸腾。

    求你件事行不?任新又是一本正经。有篇文章你给发了行吗?

    什么文章?

    《论企业的立足点与高起点》。

    你也找近水楼台的便宜?

    有方便不用,你不更笑话我是傻子?你看一看,能发就发,不能发就算了,就当我没说。

    雪调皮地拧了他的鼻子一下,‘给谁发也不给你发。’

    没过几天,晓城日报就以醒目的标题刊载了这篇文章:

    毋庸讳言,我市国有工业借助了八面来风正在腾飞。然而,由于它还没有甩掉难以克服的拖力而使自己的处境不无艰难。这些拖力的历史顽固性及难塑性,使之振翮难继。那么,我们是否能在这些拖力之上寻找到一个起飞点呢?答案当然是肯定的,那就是用超前的思维去引导和设计生产。

    跳跃是迅跑的前奏,我们的不少企业家设计并实践了自己的跳跃,但其跳跃的姿势却相去甚远。有的是拔地而起,这种深有功底的跳跃体现了内功的厚重,我们暂且称之为立足本地。有的是后蹲前蹿,这种背水一战的跳跃充满了自信与冒险。虎虎生风,落地铿锵,如跳远运动员,我们也暂且称之为立足外地。另有一种是闪转腾挪,这种略显阴柔,有欠阳刚的跳跃,左右逢源,进退自如,尤显机动灵活之妙,我们暂且称之为立足市场。如是说来,我们的武术家不都应是企业家了?当然不是,但万世相通的思维却是互可印证的。‘立足本地’囿于一种自我观注,无疑给了起飞一个踏实的铺垫,使我们在向‘立足外地’的思维延伸中有了一个可靠的后方。然而,随着市场的空前繁荣和人们思维方式的多向活跃,他们就只能作为一条路留给过去了。人们很懂得拉进来打出去的道理,聪明的人在实践中也早已把‘拉’换成了‘请’字,把‘打’换成了‘送’。那我们要‘请来’何处‘送去’何方呢?谁都清楚,‘请’并非是请来看看,‘送’也并非一送了之。几杯烧酒的余温能维持多久呢?一时的猎奇,必然会导致日后的失落。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但不要忘记外面的世界也很无奈。朝花夕拾的幼稚,演出了多少人间悲剧?因股票的失意或生意的亏空而走上绝路,其因多是立足外而又败于内的单纯。如此看来,立足点的选择是何等的重要!而企业的活力往往是和立足点的高低成正比的。我们只有随时调整自己的立足点,使之时时保持在一个高的起点上,才能时时跑在市场的前面,在残酷的市场搏杀中立于不败之地。

    当然,立足的高起点会相应地带来决策的高起点,这种决策的高起点必然是超前的,是一种抽象思维的形象跳跃。那么,如何去选择高起点呢?或者说高起点的位置又是如何呢?其实,用一句话便可涵括:市场洪流的最前端就是我们的高起点,这是个前所未有的高度。当然,这个点也每时每刻都在飞速地前进。所以,我们也必须时时刻刻都在调整自己的姿势,以避免这种瞬息万变给我们可能造成的损失。我们的企业家必须有一种特殊的本能——超前思维。科学地研究,周密地分析市场走向,站在前头迎它而来。诚然,这种超前意识的拼搏和超前的决策,会担一定的风险,但弄潮于市场的激流,这种可贵的冒险是必不可少的。不如此,企业就没有出路。勇敢地站立在潮头导引潮流前进的,才是名副其实的弄潮儿。

    一个企业家的经营策略,最能折射出他迷人的风采。一切等吃碰食,保名、保利、保官的人,在这商品的大潮中显得多么愚蠢和可怜。他们虽然也不可避免地卷入这滚滚洪流,但他们只能是变清澈为浑浊的泥沙,他们只能作为时代的垃圾被淘汰在前进的路上。他们唯一的功绩就是用自己的躯体不自觉地为后人展示了一片漫无边际的滩涂。而滚滚远去的洪流,才是后人的揣摩与思考。

    文章见报后,反响很大。

    行啊,大哥,真没看出你这新媳妇的肚子,还真是有点儿货。连我这脸上都觉得有光。人前一说是咱哥哥,那是嘛成色,嘛滋味儿?秀才,才子。

    不至于吧,写个豆腐块儿也值得如此?要是写个长篇大论的,你就得说我是大文豪了,叫人多笑话。

    还真的,你不说我还真没想起这个词儿来,文豪,对,文豪。你就是咱厂的大文豪嘛。对,文豪,这名字好听-----胖子自言自语地走了。

    接触多了,话题也自然渐广。从天南到地北,从东海到西陲,神侃一气。当然谈论最多的还是文学,诸如池莉现象,《马桥词典》风波,又从冀中文学的一杆大旗到三驾马车,观点自然有同有异,其中也不乏激烈地争论,但他们总把这一切归为生理误差而一笑了之。他们最愿意讨论的是诗韵,因为只有在谈这个问题时他们才不会吵架。他们说对旧体诗最好的继承就是发扬光大,但诗韵确应加以改革。先哲集韵为律诗之范,诗无韵,何以为律诗?然新中国成立以来,文字经过了重大的变革,不啻由繁入简,亦将原五声范为四声,取消了入声。且不管入声字的由来是吴楚闽粤,也不用追溯其始自何代何朝,只说朝代更迭至今,其生生灭灭当是不争事实。凡事有其生必有其死,乃客观使然,更何况平水韵也是由古韵渐渐发展而来。诗,作为一种文学艺术,应为时代服务,其首要条件便是要为大众所认可与接受。白话诗之崛起,使旧体诗受到了严峻的挑战,仅为生存计,亦应接受新的事物,顺应大众的欣赏水平。把已经死了的入声字强加给读者尤其是年轻人,其结果可想而知。当然,作为五言、七言的绝句、律诗,格律是必不可少的,无此,就不能称其为律诗。他们认为,一首律诗能保持粘、对规范,起、承、转、合得体,不犯孤平、三平调等诗病,用韵符合现代汉语四声韵律,应当承认其为律诗,而不应以平水韵作为唯一标准。至于有人说,不按平水韵作诗就不能称其为律诗,此见未免过于偏颇。如按此说,我们按平水韵做的诗,就应是古色古香的竖排繁体字。如若那样,岂不是社会的倒退,人类的悲哀?且诗韵之功用,无非是吟来抑扬顿挫,使文字从纸上立起来。试想,用现代人的发音习惯硬去学古人言,其效果若何?他们说把旧体诗比作一件珍贵精美的古董,我们现在用平水韵作的诗只能说是仿古制品。而以新华字典为声韵标准的诗,便是仿仿古制品了。换言之,如果我们把唐诗宋词比作陈年佳酿,以平水韵的今诗,,当是旧瓶装新酒。而以新四声为依托的诗,则是仿旧瓶装新酒,白话诗便是新瓶装新酒了。凡此种种,除其包装略有差别外,乙醇之味当是难改其宗。

    他们又从旧体诗说到了白话诗,谈到以自然万物为内在生命象征符号的象征派,又谈到在艺术上更注重形式和意味的现代派,也谈到崇拜印象主义的九叶派。在谈到以北岛为代表的朦胧派时,任新显得有些兴奋。因为他对这一颇有争议的诗风情有独钟。对那种模棱两可,让人无法在是与非、肯定与否定之间明确判断的风格大为赞赏。他说那就是戴在现代人头上的一张脸谱,是泥鳅身上的那层油滑。但他却又说他自己写的诗不是这一派,总想模仿,但很难学象,他说可能是性格使然。说到高兴处,他即兴背诵了一首自己才写的《状态》:

    亲情

    是纵向的

    是血脉里流出的河

    虽然会流得很远很远

    友情

    是横向的

    是心灵之约的互感

    尽管有苦辣也有酸甜

    而关系

    则是交叉的

    是用绳子、带子串起来的一张相互制约的网

    只能网罗一种语境

    却网不住日、月

    我知道你这首诗是属于哪一派。雪胸有成竹。

    哪一派?

    西部诗派。

    为什么?

    有西部诗的直描特点,只是欠缺一点儿豪放。

    你当豪放就是大喊大叫呀?那是一种蓄积后的迸发,是难以遏止的宣泄。这么说吧,就是你憋急了想找厕所的那种感觉。

    雪粉臂高扬轻落地拍打着任新。说正事你也来歪词儿。

    这样不是好理解吗?告诉你,这首诗不能归为西部诗派,应是象征派诗风。

    总觉得自己比别人懂得多,说不定也是胡编乱造,故作高深,唬人呗。你说我这一首是什么派。雪说着将一张写满字的纸递给任新。那上面标明的题目是《年轻的潮》,副题是‘五一晚会速写’:

    大幕摇摇

    摇动着一簇躁动的魂

    偷人娇美的男人

    涂了一脸的羞涩

    于是

    那嘴里便含满了樱桃

    于是

    那台上便春风拂起

    顷刻

    孩子们迷失了爸爸

    落满笑声的嫩指尖上

    是一个前仰后合的女人

    听远方惊雷

    似在地心轰出

    一曲劳动者之歌

    起一峰奋进的潮

    在那个火热的夏季

    倏然

    有霜雪从鬓角抖落

    盘中翡翠惊起

    敲打着乡音

    送你一个清亮的晨

    是在哪儿抄来的?该不是谁投的稿吧?

    你真是目中无人,就你会写两行破诗?还不就是个文字游戏,认得几个汉字的就会玩儿。

    看来搞特工不能用你这种人,小小的激将法,就脸红脖子粗起来,有多少机要事不也得泄了密?

    你别又打了哄,哄了打的来这一套,你就说这属于哪一派吧。

    这还用我说吗?和我刚才那首有什么区别,象征派。

    不对,是九叶派,要不就是先锋派。

    吆吆吆,还先锋派呢,那叫新生代派。人家那是嘛风格?我再给你背一首听听。任新干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题目是《娩出太阳的感觉》,副题是------你可别小看了这副题,能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

    你就别罗嗦了。

    副题是‘写给上早班的工友们’:

    血光与荣耀

    两面红色的旗帜

    有如朝霞和晚霞

    在两个极端之间

    点染一抹辉煌

    面对东方

    等待

    是一声撕心裂肺的呐喊

    早在与正午对称的那个时辰

    你便武装到了牙齿

    在焦急的站牌下

    咀嚼着时间

    迎着刺眼的车灯

    体味娩出太阳的感觉

    朦胧诗,典型的朦胧诗。雪的判断斩钉截铁。

    噢,背错了。再给你背一首,非让你体会一下新生代,不,先锋派的味道。

    你也真是人来疯,背吧,有能耐背他个三天三夜不吃不喝,那才叫本事。

    注意,大标题是《屈原来了》------

    还有副标题吗?

    跟我起哄是不,有副标题还劳你问?注意听:

    托一河澄碧

    汩汩而来

    有太阳的声音

    汹涌

    封冻的季节

    水都长出了牙齿

    咬寒冷成透明

    河道很拥挤

    天问离骚

    该从哪儿流过?

    流浪的味道很苦

    待到被海染蓝

    便是一身豪迈的轻松

    鸟儿们没服过役

    森林也被火兼并过多次

    但在森林的深处

    早已奔流着一条江

    什么呀,乱七八糟的,你在背天书呢?

    不懂了不是?这才叫真正的新生代派,不,先锋派。我告诉你,作这样的诗,你就得变成一种姿势,就象超过了正常意义的文字。而不用去用心探究个别字词所蕴含的意义,只有这样,诗的整体才会活起来。你看过海子的诗吗?他就是把一种宏伟的、义无反顾的激情用一种梦幻的形式表现了出来,你不必把它作为绝对的现实去感受。例如他的《抱着白虎过海洋》就是这样。超现实主义诗人布列东说:梦与现实之间的矛盾假象,将会在一种绝对的现实‘超现实性’里获得解决。宗教信仰也是一样,在超现实的空灵面前,一切便可显得顺理成章。哎,不管你是不是宗教徒,总会有这种情况,例如消极的认命,例如阿Q式的精神胜利法。这么说吧,凡属能使心境达到平和与完美的异想天开都属于这一种。你笑什么?我说的不对吗?你学过易经不?什么?算卦的?老帽儿了不是,那是哲学。什么哲学?词典里是这么解释的:哲学的根本问题是思维和存在、精神和物质的关系问题。就看你怎么用,用在象数就是唯心的,用在义理就是唯物的。月有阴晴圆缺,人有喜怒哀乐,这种永无休止的阴阳互补,就是对立与统一。波特莱尔说:‘欢悦是美的装饰品中最庸俗的一种,而忧郁却似乎是美丽灿烂出色的伴侣。’矛盾不?这就是矛盾的统一。我再和你这么说,玩儿闹知道不?玩儿闹是闹着玩儿,而玩儿闹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怎么理解?关键是前一个玩儿闹是动词,而后一个玩儿闹却是名词。

    你净扯大玄。雪边说边扎到了任新的怀里。玩儿闹和哲学八辈子也沾不上边儿。

    怎么沾不上边儿?任新望着雪渴望而深情的大眼睛。我俩刚才不还是对立,现在不就统一了?

    雪在任新的怀里撒娇的挣扎了一下。谁跟你统一了!说点你们厂里的事,别总是贫贫气气的。

    好好,说个厂里的。任新吻了一下雪的前额。昨天吴能的老婆来了。

    不许你说得这么难听,叫媳妇儿,不,叫爱人。

    对对,吴能的媳妇儿,不,爱人来了。

    她来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她干什么来了?

    干什么来了,例行公事呗。

    例行什么公事?

    这问题对你深了点儿,以后你就会慢慢知道的。

    雪从任新坏坏的笑声里猜出了八九。你肚子里准是什么地方发炎了,怎么冒出来的话儿都带着臭味儿?呵呵呵------雪忍不住也笑出声来。

    我是说例行公事路过这儿,你又想到哪里去了?你真是学问见长,跟别人你哪能长这么多见识。

    这种无聊的见识不长也罢。

    无聊?那才有得聊呢。胖子和瘦子找到我说:大哥,听说吴能的媳妇叫床,声音那大,象猫走池子。坏了,说走了嘴,不说了,不说了。

    尿床?猫走池子?雪倒纳起闷儿来。

    什么尿床,是叫床。

    什么是叫床?

    不跟你说,你又闷得慌。跟你说了,你准又说我无聊。就是------还是不说了吧,此事咱以后再表。胖子跟我说,今晚是头一夜,动静准大,咱去听听热闹。瘦子说,什么他妈头一夜,他们谁都没闲着过。我就纳闷儿了,胖子和瘦子都还没有搞过对象呢,怎么就知道那么多的事儿。我先得声明,我这可是第一次听他们这么说。真能琢磨,人家电影电视里也没说过什么叫床走池子的,我就一点儿不懂,他们非叫我去我就去了。说也凑巧,正赶上吴能的房子装修,他们只能暂时凑合在了办公室里。昨晚那风刮得,嗖嗖刀子似的,俺们仨提前穿得暖暖和和的,九点多点儿就去了,屋子里早已黑了灯。瘦子说,他们两口子平时都渴不着饿不着的,干嘛还这么迫不及待。俺们蹑手蹑脚的来到窗前,听了听,鸦雀无声。瘦子一会儿把耳朵贴在墙上,一会儿又贴在门上。那冷,冻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胖子说,准是咱来晚了,人家完事儿睡了。

    你尽胡说些什么呀,我不听,我不听。雪用双手捂住了耳朵。但任新并不理会,继续说,穿着大衣就象光着腚------雪噗哧一声乐出声来。

    仨人都快冻成了冰棍儿。我说,人家俩人在被窝里暖暖和和地,咱仨这是何苦来的呢?算了,走吧。瘦子不情愿地说,再等会儿,再等会儿,或许------话音没落,突觉得有一只手搭在了我的肩头。‘你们这是干嘛呢?’我激灵一下站了起来,你猜是谁?是人家吴能两口子串门儿才回来。

    呵呵呵------那你是怎么说得呀?

    我就知道你舍不得不听。我连忙说,这不想到你这儿玩玩儿,你们总也不回来,看把我们冻得,说话都不加力了。

    好坏小子。吴能两口子哈哈大笑起来。

    你说我们仨当时那个跌份,直想找个窟窿钻进去。

    该!呵呵呵-------雪开心得不能自制。哎,你总是东拉西扯,为什么闭口不谈你们厂的事?雪有些不解。

    刚才说的不都是吗?任新故意打岔。

    去,说点儿正事儿。雪命令着。

    有什么好说的,等哪天发不出工资找你借钱时再说。任新想用玩笑话避开这样的话题,他不愿让那些杂七杂八的烦乱事冲淡了此时难得的好心情,更不忍让自己工作中的不愉快去打扰雪那颗单纯、纯净的心。

    你学过达尔文的进化论吗?任新问。

    什么进化论,叫物种起源。雪爽快地说。

    那我问你,猴子和鸡结婚应该生什么呀?任新板着面孔故作高深。

    生猴子呗。雪脱口而出。

    哈哈哈------任新差点儿笑没了气儿。

    防不胜防的雪意识到又上了他的当,因为她的父亲属猴,母亲属鸡,偏偏她自己也属猴。她后悔自己为什么没加思索。——你个挨千刀的,真坏。——她疯了似的用双手捶打任新,脸一下子成了红苹果,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好半天不敢看任新一眼。——不和你玩儿了,净拿我开心。

    别别,你看那儿是干什么呢?雪顺着任新所指望去,不远处的路边站了一大群人。

    走,看看去。任新边陪着笑脸边拉了雪的手,——啊,是套圈儿的。

    谁知道到底是套圈儿还是圈套儿呢?按一定的距离摆放上各种玩具或小商品,用钢丝绕成若干大小相同的圈儿。圈儿的大小以小商品的大小而定,以刚刚能套上为宜。也有玩儿得大的,或圈儿大,或用盆扣,再大的如沙皮狗、大布娃娃之类则用小商品代替置换。价钱也是以商品的价值而定,一般都是一毛钱套一次。自然大多数是套不上的,偶尔碰上高手,就得白站一天落个赔钱。如再遇上流氓哄闹,更是血本无归。

    来块钱的。任新从摊主儿手里接过了十个圈儿。——你想要什么?任新回头问雪。

    我要什么你就能套得上?雪眯着眼睛。

    又小瞧我?心诚则神助。有你这么漂亮的小姐站阵,一定能心想事成。

    别又在马路上人来疯,,过把瘾走吧。雪催促道。

    来个盆儿,来个盆儿,来个盆儿------任新嘴里叨念着一气扔出去九个连个盆边儿也没碰上,早已乐得直不起腰来的雪直说他手臭。。

    套上了。任新简直是变了音调儿。这最后的一环竟套上了个‘鸳鸯戏水’——看这下儿赚了不,值三块。

    雪高兴地弯腰将这小工艺品抄起揣进了怀里。——再套个会说话的布娃娃。雪轻轻地说。

    好。任新来了兴气儿,又买了十个圈儿,却一个没中。——再来十个------再来二十个------再来三十个-------再来------任新一连买了二百个圈儿仍是一无所获。他觉得太栽面儿,正要再买时,雪在身后抻了一下他的衣角儿。——不行,你别管,我今儿非得套住那个娃娃。

    行了,有了鸳鸯还愁娃娃吗?自己家去慢慢地生吧。有人起哄。

    老板,你也行行好,快把那娃娃送给他们算了。你就那么狠心眼睁睁看着人家小两口儿打架?又有人高声调笑。

    忍无可忍的雪扭头走了。

    你还给谁套呀,人家都走了。——任新一回头,雪已走出了好远。

    雪悻悻地走着,在停在路边的汽车倒车镜里看到任新正急急地追赶,就索性加快了脚步。其实,她并非是生任新的气,她知道套上的这一个鸳鸯戏水也是瞎碰的,只要有这一个她也就心满意足了。她觉得这是神灵赐给他们的缘分,她后悔当时不该再让他去套那个娃娃,可她真得是太爱那个娃娃了。人家说得对,虽是故意起哄,有本事自己去生啊。想到此,不免心跳加速。心想,一个姑娘家家的想这些,真是丑死人。

    气喘吁吁地任新追了上来。——你生什么气呀?再坚持一会儿,我就套上了。

    别说你套不上,就是真得套上我也不要了。

    为什么?

    那不是真的,也不是自己的。雪把话音儿缩在了嗓子眼儿。

    什么?你大声点儿。

    雪不好意思地瞅了瞅任新,——大傻瓜------

    任新通过那次套圈儿,确实承认自己没那本事。便到商店里精心挑选了一个布娃娃,高兴的雪抱着娃娃在床上直打滚儿。不知是身体的哪个部位碰到了开关,娃娃居然大声地哭了起来,当时还真把莫名其妙的雪吓了一大跳。

    看把孩子压哭了不是?快给我哄哄吧。任新按照售货员教给的要领,在娃娃的后背轻轻地拍了三下儿,那娃娃立时转啼为笑,嘴里还妈妈爸爸的叫个不停。直叫得雪心慌意乱,任新却在一旁美滋滋地像是真的进入了角色。

    快别让她叫了,叫得人怪------

    怪什么?怪心里美的是吧?

    雪看着得意忘形的任新,坐也不是立也不是。——快关上,快关上。

    我还没听够呢,嘿嘿嘿------任新坏坏地笑着。

    雪没有办法,搬过来被子将娃娃和任新一股脑儿捂在了下面,那娃娃又在被子里嚎啕起来。

    快做饭吧,孩子饿了。任新故意借题发挥。

    快把开关闭了,让外人听见多不好意思。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谁家没有孩子呀。任新装疯卖傻。

    你再不关我就把它砸坏了。雪威胁说。

    你那么心狠?自己的孩子你能下得了手?

    越说你就越来劲儿了。雪边说边从被子里掏出了布娃娃。

    你手下留情吧,我的孩儿他妈。任新一把将娃娃抢了过来。

    谁是你孩儿他妈?再这么说话我往后就不理你了。雪说话的口气显然没有后劲。

    实在没有办法,我就再给她找个妈呗。任新漫不经心地成心气她。

    什么?你再说一遍,看你还反了。雪说着,嘴都快噘到了任新的嘴上。

    想吃什么呀?

    看着办吧。任新说。

    说你呼哧你还真要喘吗?你刚才也看见了,我可不是那种贤妻良母型,有话就痛快地说,别又和我穷怄气。雪下了最后的通牒。

    好,俺惹不起还躲不起吗。任新起身走了,头都没回,而且没留一句话。

    雪这下儿傻了,没想到这么句平常话真的刺痛了任新,她现在才真正感到自己已离不开了任新,她太爱他了。虽然任新说话有时不失尖刻,有时也会真得刺伤她的自尊心,但那都是一种善意的机智,都是意在讨她的欢心。她觉得任新是一个真正的男人,那种充满全身的幽默和才智,在她所知道的男人里还没有哪一个可与之媲美。那体魄,那豪气,是世间任何一个女人一生都在寻求的寄托。不用靠近,就是远远地看上一眼,都会有一种全身心的满足和安全感。她想起有一天晚上,他们偎依在花园里的那棵大柳树边闲谈,他发现了什么似的突然推开了她,他警惕的转向了树后,雪看见了任新在和那个黑暗中的影子无声的对峙。大约过了半分钟,任新竟一步步向那高大的黑影逼了过去。雪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起初,那黑影纹丝不动。未几,那黑影却转身跑了。事后任新告诉雪说,是在他们忘情的嬉笑时,那人的手伸到了他的裤袋儿里被他感觉到的。通过那件事,任新的形象在她的心目中陡然顶天立地。她开始怀疑自己还是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女人,女人的温柔、忍让和包容又跑到哪里去了呢?她记起法国存在主义作家波伏娃说过:女人不是天生就有的,女人是变成的。难道自己还没有变成一个真正的女人吗?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母亲的榜样已显得多余,亘古以来就已有人在性别的男女之外又附加了那么多的条件,难道自己就应是这些条件的化身?她后悔自己语言的粗糙,她决定去找回他,向他说明一切以取得他的谅解。她觉得任新是会给她一个改正的机会的。她擦了擦眼睛,觉得不应该用眼泪去祈求,她不愿实践那种让人可怜的方式。她愿意将一个真实的自我袒露在他的面前,让他去指责和挑剔。她愿意坦诚而不愿强求,她认为只有双向的选择才是圆满,把痛苦归为素质对谁也是平衡。用自己的行动去向对方做一个说明不会对自己的人格造成任何的伤害。能料事如神的诸葛亮尚能谦卑的称自己为孔明,何况自己一介小民?她对着镜子理了一下头发,又用扑粉遮盖了一下泪痕,然后深情地看了看鸳鸯戏水和布娃娃,转身就走。刚一开门,啊----她差点和来人撞了个满怀。

    你要去干什么?看着手提大包小裹的任新,雪竟傻愣愣地站在那里-----半天没能说出话来。

    你这是怎么了?任新急切地问。醒过神来的雪急忙从任新的手中接过那些东西,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珍珠。

    原来人家任新根本没有把雪刚才的话当成什么事,他知道无论是自己还是雪都是在开玩笑。再说自己这爱调笑的毛病雪是了解的,他出来完全是为了买些饭菜,一路上还哼着小曲儿呢。破泣为笑的雪说,他这一走让自己把这二十多年的生命历程重新反省了一遍。

    至于吗?任新这次却没有笑,他诚恳地要求雪原谅自己的没心没肺。

    你看你。雪第一次大胆而主动地抱紧了任新,她要让任新尽情地享受自己美丽而剧烈地心跳。

    关于他们的二人世界,饭菜无疑是相对丰盛的。雪精心挑选了一只雌皮虾,小心的剥出虾籽,柔情脉脉地送到任新嘴边。

    我自己剥。

    不,我给你剥。张嘴。任新听话的咬住半截虾籽,用露在嘴外的那半截儿向雪示意。雪多聪明,她明白了他的意思,但她不好意思在光天化日之下面对面的做那种动作。但她终究难以抗拒任新的执着,只得红着脸把嘴凑了上去------可以想象,那瞬间的美妙是无与伦比的,会让世间所有的男人和女人羡慕的神魂颠倒。

    他们又谈了很多,谈了现在,也谈到了未来。任新说,为了雪将来要挣好多好多的钱。他要带她到欧洲、美洲、大洋洲-----到世界最美丽的地方周游。他们还要合作制造一个世间的奇迹,让他(她)享受人间最好的生活和接受最好的教育,让他(她)研究出世界顶尖的武器消灭人间的一切丑恶。给他(她)找一个和妈妈爸爸一样优秀的爱人。他们鼓励自己一定要做到,他们会摘取天上最明亮的星星做他(她)的眼睛,到珠穆朗玛峰顶采集灵气孕育他(她)的身躯。

    面对眼前的几个空啤酒罐儿,他们的视线逐渐地模糊了,他们紧紧地抱紧对方,唯恐在不经意间失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