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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一九章 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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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开埠时间不长,但上海已经发展为世界上最大的国际xing都市,集金融、贸易、工业、新闻、出版诸多中心于一体,一举一动举世瞩目,如果能在这里成功起义,对全国各地会有十分强烈的示范作用。

    而且这里的守旧势力最为薄弱,接受新思想和新观念的程度最好,且有着最大规模的市民阶层,这都是起义获得成功的有利条件。因此从年初开始,琼林党人和泰州党人的首脑便云集上海,以上海若干个以各种名义创办的团体为掩护,暗中奔走筹划。

    比如“沪上文社,、“修业堂,、“正己社,等几十家文会、讲坛,便是琼林党人的据点,而泰州党人则以“水手之家,、“退役军人联谊会,、“纺织工会,等十几家社会团体为据点。

    因为这里是琼林党人的传统势力范围,故而泰州党人也承认文峰先生孙罐为起义领袖,基本上能听从调遣,与琼林党人配合完成前期准备。

    毫不意外,泰州党人负责的是基层民众的动员工作,以及对官府军队的渗透。琼林派则用全部精力,放在对上海绅商的公关上。

    与主要靠彪悍的民风、宗族的团结,以蛮力撕开大明柔软腹地的长沙起义不同,上海起义的难度更高。其最重要的原因是,上海这座城市虽是新兴,但太复杂了,各行各业各界人士,都有着截然不同的利益诉求,很难用一个口号,或者一个目标,就将所有人都鼓动起来最大的可能是,感觉自己鼓动到位了,大家也都热血沸腾了,可等集合的时候一看,只有小猫两三只,你被集体放鸽子了。

    这是因为上海已经在事实上,形成了代表自己利益的政治精英,这就是以“十八行会,为首的绅商集团。在上海的政治版图中,有句口号叫“得绅商者得天下”是说绅商的政治取向决定胜负,决定上海的命运。

    “绅商,这个词,翻遍史书也找不到,它是近年来才由东南创新出来的。绅指士绅,商指商人,在本指两类人,士农工商,一头一尾,商尤其为士所贱视。然而在最近几十年,这两个冤家不知从何时起变成亲家,被并提混称为“绅商”屡屡见诸报端,市民也不以为异,就连最守旧的卫道士,也只是摇头叹息,发几句“世风日下,的牢sao,就任它去了。

    这是因为在东南,社会观念翻天覆地,读书人弃学经商,已经是很普遍的事了,而且基本掌握了各行各业的话语权。

    比如上海主流的是十八个行业如丝织业、棉纺业、珠玉业、

    外贸业、粮食业、书报业、药材业等商会的会首,基本上都是亦儒亦商的绅商。

    鼻然,所谓“十八行会,也是最近几年才翻身做主的,在之前很多年里,上海滩的主人是金融资本,根本没有产业资本说话的份儿。从这个角度讲,他们要感谢万历皇帝,如果没有那场毁灭xing的金融风暴,九大家怎会销声匿迹,他们依然是端茶送水、伏地做小的命。

    经济上的彻骨寒冬,也客观上需要各行各业抱团取暖。在这场金融危机之中,绅商们自然深受其害,但他们有工厂、有工人、有货物,运些都是资本,只是暂时无法产生效益了而已。

    更重要的是,压在他们头上的债务和股东权益也形同冻结了,这让他们避免了被到期债务压垮,且暂时摆脱金融资本的控制……种种原因导致商会的实力空前膨胀,这些人才有出来执牛耳的机会。

    但绅商们有恒产、怕破坏,所以既迫切希望能消灭矿监税使、度过经济危机,又不希望发生大规模暴乱,更不希望会被归为逆党。要想说服这些自相矛盾、犹犹豫豫的家伙,绝对不是件容易事。

    直到长沙首义前夕,十岳公王寅,以“磋商对策、共度时艰,的理由,召集了十八行会的会首聚会。会议是在崇明岛召开,内容绝对保密,人们只能看到,十八会首回来后,态度娄生了鲜明的变化。

    他们虽然不敢单刀直入的呼吁抗税,呼吁起事,却采取比较策略的办法,鼓动上海市民反对矿监税使的情绪。他们在名下的报纸上,大胆揭lu各地矿监税使的贪污、暴虐、重重惨绝人寰的行径:报道大明各地,尤其是东南等地的严重饥荒,指出许多城市已经树皮草根录掘殆尽,甚至发生易子相食的惨状。究其原因,不是由于天灾,而且由于人祸!

    这些以商为业,正在经历金融危机切肤之痛的读书人,一旦下定决心,其政治观点比那些纯粹的士大夫更ji进,他们不断的发表文章,呼吁保护si有财产,并建议仿效吕宋开设听取民意之咨议会,建立理xing之政体。对于时下由太监主导的横征暴敛,他们虽然深恶痛绝,却也没有一味的否定商税,而是呼吁朝廷在遵循契约的基础上设立《税法》,厘定税率,合理合法的收税……在矿监税使的横征暴敛之下,这已经是极大的退让了。

    然而这些含有着退让求和意味的理xing探讨,依然会引起东厂的迫害和〖镇〗压。五月里,东厂掀起一场大规模的查封行动,将所有宣传“反动〖言〗论,的报社查封,逮捕总编和编辑数百人。

    但是普通民众的支持,给了绅商们强大的信心,他们在各种集会上说:“报纸被停刊,等于民众的两只眼睛被挖,但我们还有嘴巴,我们还要呼吁,还要反抗!”事实亦然,合法的报纸没有了,但各种不hua钱的传单却满天飞……而且不但版式与原先的报纸大体相同,其宣传风格也一脉相承,而且因为光有和尚没有庙,内容更加的ji进敢言。

    有的传单痛快揭批:“现在国势濒危,人民将死,大有亡国灭种之祸。孰为为之,至于此极?彼恶劣之朝廷,与疯狂之阉径,其酿造此种恶现象之罪,殆上通于天矣”有的文章甚至公然宣称,〖中〗国两千年来陷入原地踏步的死循环,国力无寸进,民族日萎靡,以至被泰西国家迎头追上,根源就在于将兆亿百姓的福祉xing命,系于一家一人。所谓富不过三代、荣不过百年“何不食肉糜,的继承者一定会出现……这分明将矛头指向可掀起一系列危机的万历皇帝。

    长沙首义后,这些传单更肩负起了向市民阐明起义的正义xing,说明起义者是为民起事,纪律严明,并非乱党。并报道长沙起义以后,商民安居营业,绝无何任何妨害“内治种种,极有秩序,对外种种,皆属文明”为宣传起义,消除民众的顾虑,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东厂的人不是瞎子聋子,一直在鼻力收缴传单、追查源头。然而上海这么大,印刷的地点灵活分散,又有市民掩护,真如大海捞针一般徒费力气。长沙首义后,上海东厂大挡邱义,便察觉到要坏事儿,他决定先下手为强,将上海的绅商一网打尽,以免重蹈长沙的覆辙。

    然而上海太大,仅靠东厂和税司的人手,是远远不够的,所以他才会找到吕坤,希望府衙派城防兵负责外围警戒,却被吕坤以需要请示为由回绝了。

    邱义知道吕坤跟那些绅商不是一伙,而是九大家的人。在即将到来的大对决中,九大家态度暧昧,似乎没有参与进来的意思,所以邱义也不想撕破脸,在取得吕坤绝对不会帮助乱党的承诺后,他离开了上海府衙,没有王屠户,也得吃带毛的猪,他决定自己单干!

    望着纠纠而去的邱公公,再想想呼风唤雨的绅商,吕坤鼻头一酸,险些掉下泪来。这样一个风云际会的大时代,九大家竟然瑟缩在角落,看着别人粉墨登场。国朝二百年,还没有过这样凄惨的日子呢。

    但化没时间感伤,后面还有几尊大神等着自己的消息呢。赶紧收拾起情怀,往府衙后院走去。

    穿过层层护卫,吕坤轻手轻脚的来到书房外,对立在门口的儒袍男子拱手道:“劳烦子乾兄通禀一声……”

    “不用了,长老们在等着你,直接进去吧。”这被称为子乾兄的,是九大家之首的吴家嫡长孙,此刻却充任门卫,可以想见里面都是些什么人。

    吕坤有些紧张,整整衣冠,深吸口气,轻声对立面禀报一声,便缓缓推门进去。

    瘦死的骆骆比马大,书〖房〗中的摆设豪奢而不俗气。五把紫檀木设垫的椅子,坐着五个衣着普通的耄耋老者,有的抽着烟,有的没抽烟,半死不活的坐在那里,没有半点生气。

    吕坤却不敢丝毫大意,头也不抬,恭敬的施礼道:“小子吕坤拜见诸位长老。”不错,这五个半死不活的老头子,就是传说中九大家长老会的五位长老,九大家真正的核心人物。

    “起来吧”坐在正中间的那位,就是吴家的太上家主吴逢源,嘉靖末年时,沈默邀请九大家家主画舫一聚,他还是年富力强的汇联号执委。十八年过去了,吴逢源也早就把执委的位子让给长子,自己退居长老会,等闲不问世事。

    其余老人也都是差不多的情形,要不是到了这种事关存亡的危机时刻,他们是不会从老巢出来,聚集到上海城的。

    听了吕坤的禀报,吴逢源轻叹一声道:“捞不着出场的滋味,不好受吧。”

    坤点点头,轻声答道:“不过坐山观虎斗,也是一件幸事。”

    “这可不是我九大家的精英子弟该说的话!”郑家的太上郑立人脾气火爆,不给面子道:“一点傲气都没了,还谈什么复兴!”

    “他们这一代人,太差。”王家太上王梦祥痛心道:“心吾还好些,毕竟在南洋开过荒。他的同辈,尤其是嫡出的那些,咱们的艰难时候他们还小,等他们长大了,年景又太好了,生意上一日千里,圈子里人人追捧。结果一个个都昏了头,以为是自己的本事太大,老子天下第一!可是咱们一放手,结果怎样?全都是败家玩意!”

    九大家之所以会在金融风暴中一落千丈,毫无抵御能力。跟他们最近十多年,过度痴mi于金融的魔力,极度轻视实体经济有直接关系。

    年青一代的精英们,都极度崇拜殷若菡的眼hua缭乱的金融操作,认为这才是操控世界的魔手。至于打理实体经济又苦又累,应该是那些普通人趋之若鹜的破营生两者之间,就像是东晋的士族与庶族一样泾渭分明,判若云泥。

    当这一代人接掌了家族的权力后,他们毫不犹豫的把家族的实体生意清盘,只以控股或者持股的方式,控制整个行业的方向,而不再去涉及某一个企业的经营。九大家的财富也确实通过这种方式迅速膨胀起来一账户中的存款达到天文数字,还有海量的商业债券、股权证书……

    谁也不否认这是货真价实的财富,然而汇联号一被取缔,金融风暴一来,他们发现自己只剩内ku了二百年的世家积累顷刻间化为乌有,还陷入了千夫所指的悲惨局面,一切都是末日景象。

    这对他们的打击实在太大,自信心轰然倒塌,应对连连出错,这才逼得老家伙们重新出山。

    “记住了,吕小子”吴逢源沉声道:“我们这些百年世家,甚至可以追溯到北宋南渡,几百年来华夏易鼎、改朝换代、所遭过的劫难,不比现在大多了?可皇帝换了三家,我们却还在这里,枝繁叶茂!

    靠的什么?世家的底蕴!”

    听了吴长老的话,吕坤感到血有些热,眼眶有些湿润,熄灭已文的斗志似乎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