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新书 > 第314章 赌徒

第314章 赌徒

推荐阅读:明克街13号弃宇宙渡劫之王第九特区三寸人间大符篆师仙宫大侠萧金衍英雄联盟:我的时代问道章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xbiquge.to】,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在刘伯升记忆里,舂陵的天空永远是晴朗的,碧天白水,蝉鸣阵阵,外加一株大榕树投下的绿荫,这便是他们的少年生活。

    除了舞刀弄剑外,刘家一母同胞的兄弟俩也会玩些代表宗室子弟文质彬彬的游戏,比如对弈。

    “啊啊啊啊!又输了。”

    年纪稍长的刘伯升倒没有顽劣到学他们的老祖宗汉景帝,输棋也输人,直接抄起棋盘砸烂弟弟脑袋,他只是恨恨地锤了一下,震得黑白棋子乱飞。

    而稍小几岁的刘秀,总会抿着厚嘴唇笑一下,然后乖乖低头去将四处滚落的棋子一颗颗捡起来。

    刘伯升则会双手抱怀看着老实内秀的弟弟,生着闷气,看了一会过意不去,只将二人约定的赌注,一柄新到手的拍髀不情不愿地赠予他,又嫌刘秀不会用,手把手地亲自指点于他。

    “阿秀,你记住了,要这样捅人,才能致命!”

    兄弟关系是复杂的,有早早丧父的相依为命,也有因族中长辈更疼爱刘秀而产生的小小嫉妒。但不管刘伯升嘴里怎么嫌弃刘秀,说他难成大器,若是舂陵乃至蔡阳县谁敢轻辱弟弟,不管是县令的儿子还是辈分大的同族少年,刘伯升定直接带着伴当们抄家伙上门,打得对面孩子跪地求饶!

    “对弈有什么好玩的。”

    当刘秀提议再来一盘,这次他持黑让子时,刘伯升如是说。做兄长的不太愿意承认,对弈太考验耐心和布局了,这是他永远也斗不过刘秀的游戏,只道:“我还是喜欢六博!”

    六博比对弈简单,行棋前要先投箸,那很考验运气,刘伯升就喜欢赌!

    “我不得不赌时,也会赌。”刘秀只将黑白棋子攒在手心,一点点将其放回棋盏里,若雨珠洒落玉盘,哗啦作响。

    他抬起头对兄长笑道:“但能运筹而胜的,何必将输赢,全寄托在赌博孤注上呢?”

    “大将军,大将军?”

    一阵来自营帐外的呼唤,将刘伯升从往事里唤回现在,低下头,毛笔握在手中,简牍上写了他的名,已经封好;抬起头,正前方,错漏百出的行军图挂在营中,上面标注了来歙目前可能抵达的地点,以及东方战事发生的位置,但东西两方结果都是未知。

    “文叔,我现在,已是将手中能够运筹的东西两枚棋子,都扔了出去,只剩下手中孤注了!”

    刘伯升暗暗自语,同时看向轻声唤自己的人,乃是舂陵族人刘终,起兵之处曾助他袭杀湖阳县尉,如今在更始朝廷里做侍中,与刘秀关系十分要好。

    眼下刘伯升正在写的信,就是欲交给他保管。

    别看刘伯升平素大大咧咧,张口闭口“渭水投兵可断”,但与第五伦对峙这么多天以来,他也知道自己遇上了强敌。对面毕竟是第五伦的老家啊,君臣一心,军民一体,将渭水防线守得严丝合缝。

    简单的诱敌不起作用,非得咬着牙将舂陵兵精锐分给来歙,又让麾下“杂牌军”里最能打的邓氏兵东去接应王常。

    这两枚子就好似将石头扔进了渭水,迟迟没有反应,直到今日午间,驻扎在细柳营的魏兵忽然躁动不安,有三四千人出营后向北而去,打的还是“耿”字旗。绿林情报再差也知道,那是第五伦麾下一方大将耿弇。

    “定是东、西两路得手,逼得第五伦不得不调兵回援!”

    众将皆喜,刘伯升也希望如此——必须如此!

    靠着分上林苑,从渭南豪强处得来的粮食虽然还有剩余,够他们撑到入冬,解决了这源头后,劫掠频率稍稍减少,但分宫室让士卒提升的士气却被时间一点点消磨,得在彻底殆尽前开战。

    “阿终,你是自己人。”刘伯升对族人,多以亲昵称之。

    “今夜,我亲自将兵渡渭进攻,你留守于此。”

    “若我能归,则此信不必送出去。”

    “若我不能归来,便往南,去投汉中王刘嘉,往后再替我将这信给文叔送去。”

    刘终听呆了,他虽是极亲密的人,却从未见过刘伯升如此作态过,只道:“大将军,这一战当真……”

    “乱想什么!”

    刘伯升却又哈哈大笑起来:“我若归,必是全胜而归。”

    “我若不归,则定是杀疯了,一路打到栎阳,甚至是河西去,来不及回来,要让你替我去给刘嘉和文叔报喜!”

    他站起身来,紧了紧自己的甲胄,恢复了那轻蔑的神态:“所谓魏王伦,土鸡瓦狗罢了!”

    ……

    走出大帐后,一众舂陵兵的校尉聚在一起商量渡渭的具体方略,而他们中有个扎眼的人——岑彭孤零零地站在不远不近处,作为降将,他身份有些尴尬。

    刘伯升大大咧咧地与众人打了招呼,又唤了岑彭到一旁。

    “君然,声于东西而击其中游之策,多亏了你替我画计补全啊。”

    刘伯升看着岑彭道:“你与第五伦是相识,却能尽心为我筹划,我没看错,君然确实是大丈夫。”

    “将军释我不杀,岑彭堂堂正正,既然降了大汉,在将军麾下,就会尽力。”

    就像他明知新朝大势已去,却非得陪着严尤,在宛城坚守到最后一刻,岑彭是为情义而献策,非为某个固定的政权。

    但岑彭也有一个疑问,一直不敢说,直到今日,大着胆子提道:“末将偶听人说,魏王欲以将军弟妹来交换我,却被大将军拒绝,为何?”

    “岑彭一介败将,难道比文叔将军爱妻,阴氏子弟更有用么?”

    “岑君然,太看轻自己了。”

    刘伯升肃然道:“萧何言,诸将易得耳,至如韩信者,国士无双。”

    “你岑君然也一样,是帅种,是国士!再加上我敬佩你的为人,自不能以区区妇人孺子来换,这是羞辱,奇耻大辱!哪怕她是吾弟中意的人亦如此。”

    刘伯升大笑:“若是第五伦愿意拿渭北十五城来换,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这是将岑彭比喻成和氏璧了,这让他心里更加难过,垂首道:“区区降将,得将军厚遇,无以为报。”

    真是让人纠结又难受,岑彭一面希望第五伦能赢,一面又不希望刘伯升输,前者是第一个发现自己才干并加以举荐,有知遇之恩;后者则赦己以显义,又让更始封自己为侯,乃是救命之恩。

    但第五伦、刘伯升那注定冲突的野望,却非得让他做出选择。

    刘伯升也看着岑彭,问出了那个问题。

    “君然以为,此役,我有几分胜算?”

    “说实话!”

    岑彭既然能为刘伯升画策,自然也明白这一战意味着什么,只咬牙道:“若东西邓将军、来将军两路皆能成事,而大将军渡渭一击,则是五五!”

    “即便那样,也才打平手?”刘伯升复问:“若是没有他们呢?三七?”

    “魏王有渭水及舟楫之利,胜负当在九一!”

    “一成么?”

    刘伯升缄默了,半响后却又哈哈一笑:“这比率,可以赌了!”

    他点着岑彭:“你真是从不说假话,也不愿作伪啊,难怪在新朝十余年,竟郁郁不得志,直到遇到了第五伦与严伯石。”

    “看在君然面上,我胜了,会饶过第五伦。”

    说完这句话,刘伯升正色离去,留了岑彭待在渭南营地里,但他心里,却有没说完的话。

    “可若我不幸败了,岑君然,你该做何事就去做,也不必记着我的情!这一注,刘伯升,赌得心甘情愿!”

    ……

    交流好书,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在关注,可领现金红包!

    渭桥一共三座,中渭桥正对长安,东渭桥则到第五伦老家长陵去了,西渭桥就在眼前,对岸就是细柳营。

    他们的浮桥是搭建在西渭桥残骸上的,据说是王莽害怕第五伦所以烧的,但刘伯升觉得,这是第五伦害怕他才烧的。

    木桥板已尽数焚毁,但从汉朝起就改用的石头墩子却还在,每隔十余步就有一个,伫立在河水中,被烟火燎过后黑乎乎的。

    浮桥在过去几天里相继开工,先令善泳者游过去,拉几条绳子到桥墩上作为固定。然后再把一些小船固定在绳子上,再在小船上铺上木板,具体下来当然没这般简单,但在刘伯升眼中就是如此,再深究到哪个绳结该怎么打,板子要如何搭,怎么让船在流水中保持平衡,那就是工匠的细腻活了。

    绿林军习惯于运动作战,搭浮桥经验丰富,为防敌人火船来毁浮桥,他们留了心眼,在桥墩左、右各搭了一道,其中左桥更长,右桥更短。

    左桥已经搭建了四分之三,离北岸就剩下几十步,水性好的几个猛子就能扎过去。但现在搭建得顶着敌军的弓弩和火箭,每天光顾着灭火了,右桥搭了三分之二,也堪堪在敌人射程范围内。

    刘伯升坐在渭水边,等待日头一点点西沉,对面似有关中歌谣之声,唱的是《战城南》,听说第五伦已经亲自入驻了细柳营,又闻人言,这位魏王最爱让士卒们相互拉歌。

    而唱到“梁筑室,何以南?何以北?”和“朝行出攻,暮不夜归”这两句时,声音尤其大,似乎意有所指啊。

    刘伯升却冷笑:“唱的又不是楚歌和南阳调子,士卒们听不懂,想瓦解我军心也不容易啊。”

    但还是有点用的,己方这边也有荆楚南阳的下里、巴人之歌响起,此起彼伏,他们想家了啊。

    时间就这样一点点随流水而逝,看来今天一如往日,会在对峙的平静中度过。

    然而随着夜幕降临,远在下游三四十里外的中渭桥方向,却一片火光冲天!杀声四起!

    那是刘伯升安排阴识等人,利用那儿的桥墩也搭了两道浮桥,由他们先行佯攻,而将在西渭桥集中的兵卒藏于岸边林子、里闾后做准备。

    少顷,又一支魏兵离开了营地,向东而去!

    “细柳营,第五伦身边,还剩下几千人马?”

    刘伯升站起身,捡起一块薄薄的石头,扔进渭水打了水漂,他气力大,准头足,竟能连飞十余下才沉入河中——但终究还是到不了对岸。

    “开始罢!”

    他回过头,进入被柳林所遮的旱田,刚收割过的地里除了麦秆,就是枕着麦秆吃饭喝酒的士卒。

    “大将军。”

    “柱天大将军。”

    刘伯升从舂陵兵间走过,就着隐约的火光,他能一一叫出许多人的名字,想当初他兄弟二人在白水乡举义旗时,追随的不过二三千兵卒,一点点扩张,有时也会受挫被打散。

    他们中很多人已战死沙场,或命丧于小长安的浓雾内,或折戟于宛城的攻防战里,甚至葬身于长途行军的劳顿中。来来去去后,沙汰至今,一共六千多本部兵卒入关,分了两千给来歙去冒险,还剩四千。

    而现在,刘伯升又点了两千人出来,交给自己最信任的勇将刘稷,他也是沙场宿将,举兵岁余以来大小战斗数十次,勇冠三军,不服别人,就服自己!

    “阿稷,汝为先锋!”

    舂陵兵是好钢,须得用在刀刃上,渡河能否得利,就在于他们,若是能顺利先登,后续的万余杂牌军才有勇气跟上。

    “敬受命!”刘稷单膝下跪:”有死之荣,无生之辱!”

    我也一样啊!

    刘伯升颔首,让人快些做准备。

    而在河边,在刘伯升安排下,大量杂牌军扛着里闾拆下来的门板,亦或是上林苑砍伐的木料冲向浮桥,在前方盾牌的掩护下,开始抢建浮桥。

    对岸也很快发现了这迹象,随着一阵急促的号角,沾了松脂的烟矢火箭纷纷射来,遮天蔽月,有人中箭身上着火跌落浮桥,后头在船上举着水桶待命的士卒立刻将任何沾火的地方浇灭。

    也有盾牌挡不住的时候,对面每隔片刻就会射出几支劲道十足的箭矢,能直接击碎盾牌,将二三个倒霉的绿林兵串在一起,直接掉落水中。

    “是大黄弩!”

    “大黄叁连弩!”

    第五伦是将新朝武库一整个打包的,这些劲弩能武装数千士卒,火力颇为密集,只能用蒙了几层牛皮的大门板去挡。

    而渭水对岸修建的魏军码头,也有一些船舶离了岸,顺势朝下游冲来,冲着冲着竟轰然起火!载着满船的薪柴就朝浮桥撞来!

    “上钩拒!”

    作为南方人,岂能不识楚越争霸时鲁班发明的钩拒呢?长长的拒可以挡住来船,是水战利器,此时被舂陵兵放平,试图阻止火船靠近!

    而即便左桥不幸着火,它也为右桥挡下了烈焰,那边也开始了抢工。

    刘伯升在火船放出时,已经从观战的胡凳上赫然起身,解开了自己的大氅,一撒手,任它随夜风翻滚而走!

    他没有闲着,一直在估算对岸的弓弩数量,比预料的要少许多。

    但刘伯升一直忍到现在,等待最佳的时机,火船不来,他还觉得这可能是第五伦的计策。

    火船一来,对方是真心想烧浮桥,看来调兵之计,是当真起作用了!

    “击鼓!”

    “让刘稷,出击!”

    在浮桥以东二里开外,带着两千舂陵精锐抵达这儿的刘稷,已带着从岸上拖下来的舢板、小舟、木筏等待于此。数月前五伦撤离时,几乎将渭南所有舟船都搜刮走了,这些都是刘伯升令仅存的工匠,及两三万人加班加点制作的,质量很差,过黄河长江绝对半路散架,但百多步的渭水确实是够渡了。

    “舂陵兵,为大将军击溃魏虏,兴复汉家,就在今夜!”

    刘稷一声大喝,在杂牌军协助下,上百艘各色的载具冲入渭水,舂陵兵们用手划,用木竿撑,嗷嗷叫着朝对岸杀去!

    浮桥亦只是明伐,吸引对方火力,侥幸修完也要明早了,真正能一鼓作气冲上岸的,只有他们!

    震天的战鼓已经敲响,渭水冰冷的浪花震颤,猛士横渡暴虎冯河,而赌徒刘伯升,已经一松手,朝第五伦,掷出了他手中最后的,赌注!

    ……

    PS:(盟主加更6/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