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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西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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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月十三日,阿保机来到了西楼。

    他来这里没别的事,就是为了会一会聚集于此的各部贵人,拉拉关系。

    痕德堇可汗死后,必然要选新汗。按照目前的人气来看,没人比得上阿保机。但他还是很不放心,想要进一步巩固下。

    到西楼后,他先看望了下可汗,在发现可汗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后,放下了心,然后与诸部贵人们一起出外打猎宴饮。

    从历史上来看,作为东胡别种的契丹,最开始是纯游牧部落。后来被王雄、慕容皝分别锤了一下,搬迁到了平地松林那一片,生活方式产生了一些变化,除游牧外,渔猎、农耕也加了进来,整体开始多样化。

    而经历了隋唐三百余年的变迁,有些新产生的生活习惯就慢慢固定下来了,比如畋渔。

    积雪覆盖的草原之上,经验丰富的契丹猎人追踪着鹿群的踪迹,发现之后,唿哨一声,数千骑兜往左右,不断驱赶着鹿群。

    阿保机站在临时搭建的高台上,仔细观察着鹿群的行军方向,不断变换旗号、角声,调整追赶之人的方向和行止,让惊慌失措的鹿按照事先规划好的方向前进。

    有时候出了岔子,还会临时调拨数百骑增援上去,围追堵截。

    毫无疑问,这其实是一种军事训练,在草原上比较流行。

    围猎,锻炼了牧民们听音辨旗的能力,加深了他们按命令行事的信念,甚至就连配合能力、意志品质都有所增强。

    让老百姓大规模参与军事训练,中原当然也有。

    比如此时北地各州郡,土团乡夫年年集训,甚至还上阵打仗,强度和残酷程度不比契丹差,甚至犹有过之。

    但一般而言,草原部落能够将这种军事传统维持得够长,中原王朝则很难长期维持下去。艰难以来,北地维持了一百五十年的高强度土团乡夫集训、打仗,已经是历史罕见。天下一统之后,这种尚武风气能不能维持下去,是很不乐观的。

    这样一来的话,草原「土团乡夫」的军事能力就会强于中原疏于训练的农夫,如果禁军也堕落了,且堕落到连土团乡夫都不如的程度,被人打进来就一点都不奇怪了-前唐平昭义刘稹,开出的赏格是精锐部队「赤头郎」一个首级值十匹绢,普通士兵三匹,土团乡夫一匹,可千万别觉得人家不能打,这一匹绢并不好拿。

    「嘚嘚」声连起。

    眼见着鹿群被驱赶得差不多了,阿保机便走下高台,亲自驰马射猎。

    他的箭术还不错,每一箭射出,都有鹿哀鸣倒地。

    其他贵人也纷纷跟上,箭矢横飞,猎物纷纷倒地。

    其间甚至有一头硕大的野猪被激怒了,撕咬着阿保机不放。

    阿保机哈哈大笑,跨着骏马闪转腾挪,在其他贵人的帮助下,慢慢将这头野猪磨死。

    「痛快!」阿保机将弓扔给了海里,停马驻立。

    西边是白雪皑皑的群山,北边是绵延上千里的广阔森林,脚下则是一望无际的原野。

    原野之上,铁骑纵横,旌旗飞舞。

    这才是好男儿的舞台!

    所至之处众皆欢呼。所指之处,万马奔腾。

    可汗是我的,谁也不能抢。只有我,才能带领契丹走出困境,迎来更大的辉煌。

    雪地里燃起了一丛丛篝火,牧人们熟练地处理着猎物。

    有人剥皮放血,掏肚抽筋。

    有人取雪烧水,收集枯枝。

    有人切割肉块,准备香料。

    不一会儿,香气便扑鼻而来。

    仆人给阿保机端来了一盘肉。肉是从锅里捞起来的,已经煮熟,然后用刀切成了

    薄片。肉片旁边还放着一些配料,最快.更.新.在看着就很有食欲。

    阿保机直接拿手抓肉片,蘸完配料后就往嘴里塞。其他人也是这般动作,一时间大口嚼吃之声四起,气氛欢快又热烈。

    「吾有西楼羊马之富,其乐不可胜穷也。」吃完一大块肉之后,阿保机突然发出了感慨。

    众人不解其意,纷纷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唯海里若有所思。

    「有人担心要与夏国大起厮杀。」阿保机扫了一眼众人,突然笑了,道:「其实大可不必。我已得到确切消息,数月之前,邵树德遣大军南下,攻伐江西。江西有难,淮南、吴越、湖南都不自安,定然插手,届时南方战局一团糟,邵树德很可能要被拖在那里很久。」

    此言一出,契丹贵人们欣喜若狂。

    跟夏人打,实在占不到便宜。契丹八部的实力,也确实薄弱了一些,没有与中原抗衡的本事。之前他们一直担心夏国大举攻伐契丹,如今看来,却是可以松一口气了。

    「邵树德老矣,平完江南、广南之后,可还有雄心壮志?」欲稳趁机帮腔道:「此千载难逢之良机也。趁着夏军南略,抓住机会把渤海国攻灭。」

    经过多年战争,契丹目前已占领渤海国之扶余、鄭颉二府以及三独奏州之一的涑州,并数次大掠长岭、铁利二府。中京显德府是渤海人的防御重点,但依然遭到了几次规模不一的掳掠,损失不轻。

    渤海人的战斗力,契丹根本不放在眼里。而他们有钱,会种地放牧捕鱼,会造船航海,会开矿冶炼,这不就是极好的征服对象么?2

    「打渤海,还得看阿保机的。」曷鲁放下手里的割肉刀,大声道:「这么多年以来,从渤海那里搜刮来的好处,可都是阿保机带你们弄来的。后面若要攻渤海,我只听阿保机的,其他人谁来也不好使。」

    「对,辖底算什么东西?只会躲在钦德(痕德堇可汗)身边叫唤,屁本事没有。」霞里也说道。

    这三人发了言喝得酒酣耳热的贵人们纷纷附和。

    凭良心来讲,阿保机对契丹八部的贡献确实极大,无人可比。北边的鞑靼、室韦等部落,都是他征服的,为契丹八部带来了大量优质奴隶兵。富饶的渤海国,也多是由他亲自领兵,带着各部人马大抢特抢,狠狠发了一笔财。真说起来,大伙都要承他的情。

    阿保机唯一的失着,大概就是西征落得个惨淡而归的下场了。「西南诸夷」不但没被打垮,相反还在夏人的支持下愈发嚣张。

    但这其实可以理解的。

    夏国实力强劲,他们一出手,西征自然要碰得头破血流。如今吸取教训了,以后注意就是。

    契丹的根本还是在潢水流域。史上几次被人打,无论是曹魏还是慕容燕,抑或是当年的大唐,失败认怂之后,退回潢水流域,积累起足够的实力之后,再向南扩张就是了。

    曹魏、慕容燕、李唐都没了,而契丹还在。别人想灭掉他们,也没那么容易。

    「痕德堇可汗病笃,怕是这个月都熬不过去,契丹八部该议立新汗了。」待众人热烈的情绪稍稍平息后,海里出言道:「阿保机有如此功绩,焉得不为新汗?」

    「对,阿保机该为新汗。」

    「遥辇氏无人,该让出汗位了。」

    「从来没有汗位只能在遥辇氏手里的说法,耶律氏亦可当大汗。」

    「阿保机不出,奈——」

    「奈苍生何!」

    「对,阿保机不出,奈苍生何!」

    「安端,你支持不支持我当大汗?」阿保机锐利的目光扫向耶律安端,问道。

    安端是他的弟弟,关键时刻曾站在辖底一边,让他很是生

    气。

    「阿保机,我不是天生要反你。」安端叹了口气,道:「只要你不再想着南下中原,我支持你又如何?好歹我们是兄弟。」

    阿保机放声大笑,将割肉刀甩在案板上,道:「有渤海肥羊在侧,何急于南下?」

    「既然你这么说,我便支持你。」安端端起酒碗,说道。

    阿保机一饮而尽,又看向迭剌,问道:「迭剌,小时候你老捅娄子,每次都是我帮你擦屁股。现在怎么说?支持我当可汗么?」

    「阿保机,可汗三年一选,这个规矩你还认吗?」迭剌反问道。

    阿保机面色不变,道:「自然承认。」

    不愧是兄弟,迭剌还是很了解他哥哥的,知道他痴迷汉地法典,对登基当天子非常有兴趣。

    但中原是中原,草原是草原,风俗不一样。反正迭剌是无法接受跪拜兄长,口称「臣子」的。而且这还只是最微不足道的一件事,可怕的是阿保机学中原皇帝收权,夺走众人的兀鲁思,所有人丁、牧场、城池都是他的,这让迭剌更难以接受。

    此时听到阿保机承认古制,并不打算学中原那套,迭剌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道:「如果你信守诺言,我便支持你。」

    「寅底石、苏,你们俩呢?」阿保机看向另外两个弟弟。

    耶律苏还是个少年,素来对阿保机亲近,闻言立刻答应道:「我支持兄长。」

    「阿保机,你确实比辖底厉害,我承认。」耶律寅底石道:「但夏主似乎不喜欢你,我担心支持你会招来夏国大军。」

    「没出息的东西!」阿保机怒骂道:「你以为支持辖底,夏人就不会来了么?」

    海里咳嗽了一下。阿保机口不择言了,这话会引起其他人的担忧,没必要说。

    阿保机醒悟了过来,道:「邵树德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打江西比打契丹获利更丰。他一旦尝到了攻略南方的甜头,又怎么可能再北顾?你放心,我若当上大汗,便遣使至洛阳,奉表称臣。夏人提的要求只要不过分,都可以答应。邵树德老矣或有机会。」

    寅底石有些惊讶,愣愣地看着阿保机。

    痕德堇可汗都不愿意奉表称臣,阿保机这么骄傲的人,居然愿意?

    「你说得有道理。」寅底石叹了口气,道:「邵树德年近五十,活不了几年了。待平完南方,或许已大限将至。阿保机你愿意这么做的话,我没理由反对你。」

    邵树德今年四十九,过完年就五十,他还能活几年?如果运气不好,甚至南方尚未平定,他就已经死了。

    如果这个狠人死了,新君未必会像他那样对契丹充满敌意,那么契丹的机会就来了。

    趁着这几年攻灭渤海国,再好好收拾整顿,以待中原有变。如果阿保机真这么理智,寅底石确实会支持他。

    辖底的能力,毕竟差了一些。

    「夷离堇。」一骑从北面奔来,远远下马,然后一路小跑冲了过来,禀报道:「钦德他……死了。」

    阿保机霍然起身,不小心带倒了案几,肉汤洒了一地。但他毫无所觉,兴奋了转了一圈后,看向诸位贵人们,问道:「方才说的话可作数?」

    众人尽皆点头。

    阿保机哈哈大笑,然后喊来一名随从,道:「去把月理朵请来,我为汗,她为后,当然要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