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晚唐浮生 > 第五十章 营州风貌

第五十章 营州风貌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夜的命名术天机之神局梦醒细无声神级幸运星我的大明星家族大国重工孤岛求生之重生狂蟒位面因果系统都市狐仙养成记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xbiquge.to】,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十年春,王正月,公会齐侯,郑伯于中丘。癸丑,盟于邓,为师期。」

    明亮的教室内,吕琦正在给人代课。

    其实他的教学水平很一般,对经义的理解也不是很透彻,大部分时候照本宣科罢了。

    但眼前这些学生们其实也不需要多么厉害的水平来教。

    诸部酋豪、土族豪强、将校军官家庭的子弟,教他们识字,会粗浅的公文写作,能稍微得体地对话,差不多也就够了。

    因此,这份差事其实不难。

    吕琦照本宣科念完,再带着学生反复念。念完之后,给他们讲讲这背后的小故事,即历史上这段话记录的事件和背景,通过故事教给他们一些规矩和理念,潜移默化影响他们的价值观,。

    学生们也很开心。听故事嘛,谁不喜欢。听完之后有没有收获,就看个人了。

    讲了足足一个时辰后,到了放学的时间了。吕琦大手一挥,学生们如蒙大赦,作鸟兽散。

    谁特么愿意读书?若不是家里逼着过来上学,有这时间还不如出去打猎游玩。

    不过还是有好学的留了下来,问道:「请问先生,春秋诸侯为何对天子那么顺从?」

    这个问题问得好。

    吕琦理了理思绪,道:「因为这样对他们有好处。」

    「有何好处?」

    「始作俑者,其无后乎?」吕琦说道:「他们反了周天子,如果下面人有样学样,也起来反他们呢?」

    学生点了点头。

    又有人问道:「经学还没农学管用呢,学它作甚?」

    「医学也比农学管用啊。」

    「其实算学也不错。」

    吕琦听得有些头大,道:「礼之一字,妙用无穷。你等安心学习便是以后有的是用处。」

    学生们将信将疑。

    他们文化基础很薄弱,甚至压根就没什么文化。思考问题一般是最朴素、最本能的需求来看问题,因此觉得农学、医学、算学什么的,实用性远超经学,不知道为何经学生最容易做官。

    吕琦还是个少年,他也回答不上来,只是下意识觉得,经学涉及到一个人的安身立命的本质,关系到他怎么看事物,怎么待人接物,怎么思考问题。医学、农学、算学,在他看来只是实用技巧,是小道,比不得经学大道。

    「好好学就是了。父兄送尔等来入学,可是费了好大劲。」吕琦故意板起脸,说道。

    学生们行礼退去。

    吕琦暗暗松了一口气。

    柳城县经学有三十人之多,多为蕃胡之众。让他们入学,其实也是一种怀柔之策。

    大夏肇建,地方经学生的「就业率」还是很高的,多充任各级衙门小吏。部分学业较出众的,即便没考上进士,也能直接当官。

    虽然因为科举取士人数的增多,这条路在慢慢变窄,但终究还是一条出路,比较受人欢迎——至不济,也可以混个粗通文墨,总比大字不识一个的强。

    教育,始终是最好的同化方式。

    吕琦在种觐仙门下听课的时候,就听先生提起过关西的州县经学,对其化解蕃胡戾气、减少地方动乱的作用大加赞赏。

    当然,种觐仙也直言,关西的经学生能到关东当官,对于关西经学的兴盛起到了巨大的推动作用——即便是县一级的小官小吏,也非常吸引人。

    营州如果能持之以恒教育个二十年,一众蕃胡部落或许都会慢慢汉化。这种事情,总是从上层最先开始。

    遐想完毕后,吕琦收拾了一下东西,施施然出了县学,准备回家。

    家里帮他在柳城县西郊购了块地

    ,起了座宅子。

    建宅子的人手都是从附近村里募来的。

    从去年十月开始,一直到今年夏末,朝廷从曹州发了上万户移民过来,营州六县户口大增。至今已有两万三千余户、十一万余口。

    新来的人,头一两年的日子肯定是很难过的。

    以去年十月抵达的第一批曹州移民为例。他们今年收获了第一批小麦,结果非常惨淡,亩收大概只有六斗上下。

    这个水平,与农业水平较为落后的横山党项有一拼了。

    前唐之时,北地长期耕作的土地,上田亩收一斛多,好的有两斛,中田一斛上下,下田不足一斛。平均下来,一茬粮的亩收在一斛上下。两年之内,一亩地总计可收两斛有余的粟麦、五六斗杂粮——两年三熟制。

    如果是长期未耕作的肥沃土地,收拾干净之后,亩收当在两斛以上。当年黑齿常之在青海军屯,亩收就超过两斛。

    营州的田地也数十年没耕作了,土里积累了很多肥料。之所以没有获得高收成,应该还是田地没料理干净。石子、杂草等等,都会影响耕作与收成。另外,耕牛、农具也非常匮乏,这个也是一大因素。

    吕琦招募的就是新来的移民。

    他们现在只能勉强果腹需要一点额外收入来补贴家用。你只需支出少许的钱粮,就能募来一大群人,前后两进的房屋很快就给你建好了。

    行至家门口时,吕琦突然愣住了。

    西南边的荒野之上,大片营寨拔地而起,营内旌旗林立,营外游骑纵横。

    运粮的马车充塞驿道,一直延伸到远方的天边。

    更有那不知哪来的军士,拿着镰刀奔向荒野,一捆捆收割着无人问津的干草——在中原,干草是赋外科敛之一,战事起时,一户百姓往往要交五束以上,充作战马、役畜的草料,但在地广人稀的荒芜之地,这玩意真不值钱。

    吕琦走近了一些,试图看得更清楚,但很快被一队游骑阻住了。

    「滚远点!」一名看起来颇有身份的军将斥道。

    吕琦少年心性,下意识就有些不服,不过在看到武夫们明晃晃的刀刃时,明智地选择了退却。

    「大郎君切勿与这帮武人起冲突,他们是万胜黄头军的人,从北平押了一批器械过来,屯于营州。」老仆把吕琦拉进了门内,小声说道。

    吕琦心下恍然,又有些忧虑。

    看样子,明年很可能要爆发大战啊。

    从营州进攻契丹,确实非常方便。大军于此北上,直逼迭剌部腹地,迫其决战。

    安东府那边也可以想办法,征召府兵沿着大辽水进军,收拾契丹人在辽西的部落,甚至可以联合渤海国一起杀过去,契丹人左支右绌会怎么办?

    只是,他终究还是有些担忧。一旦失败,营州这边就算是完蛋了,契丹趁胜进军的话,这几年的扩张成果怕是都要吐出去——安东府、营州、濡州等等,一旦沦陷,将会发生多少惨剧?

    吕琦不敢想。

    刺骨的寒风夹杂着雪头子,迅疾地打在屋顶瓦片上,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

    路上散落着很多牲畜粪便,提着背篓的少年熟练地将其捡拾起来,放入筐中。每捡完一坨,脸上就露出欢快的笑容。

    道旁驿站之内,人头攒动。酒酣耳热之际,大伙便高谈阔论起来,时不时还爆发出一阵哄笑。

    凑近了仔细看看,穿着绿袍的小官丝毫不顾忌形象,衣袖上满是油污,还在与人拼酒。

    武夫一只脚跷坐在那里,倨傲无比,嘴里偶尔蹦出一点下流段子,惹得众人纷纷叫好。

    商徒绘声绘色地讲着从北平听来的真真假假的消

    息,唬得人一愣一愣的。

    小厮们来回穿梭,不断送上一笼热气腾腾的蒸饼,很快就被这些人一扫而空。

    这就是生活啊!

    银鞍直队正种彦友推开虚掩的木门,向外望去。

    「呼!」冷风倒灌进来,让每个食客都皱起了眉头。

    冷风一吹,种彦友的脑袋稍稍清醒了一些。

    驿站后就是一个牲畜栏,圈了不少羊。寒风大起,雪花飘落,绵羊紧紧靠在一起,互相取暖。

    十余名妇人和孩童躲在驿站木墙后铡草。他们的脸冻得通红手指开裂,肿得像胡萝卜一样,但手底的动作丝毫不慢。

    牲畜栏旁边是几颗孤零零的大树。

    其中一棵树上的鸟窝硕大无朋,种彦友从没见到这么大的,好似鸟窝中的宫殿一般。但此时已人去楼空,不见踪影。

    大树外面,就是无尽的荒野了。

    「轰隆隆!」罕见的冬季闷雷响起。

    雪渐渐大了起来,将整个荒野尽数笼罩。大地一片白茫茫,最快.更.新.在半个人影都看不到,仿佛亘古以来都是如此。

    种彦友转身看了看声浪阵阵的驿站,又望了望荒凉孤寂的原野,心底涌起一阵不真实感。明年要厮杀的地方,原来是这般风貌啊,与人烟稠密、村镇遍地的中原,确实大不一样。

    「走了!」李守信从驿站内走出,看着鹅毛般的大雪,长叹一声,道:「不知还能不能顺利抵达上京。」

    「听闻渤海人有狗拉爬犁驿站,或许不成问题。」种彦友说道。

    李守信闻言哈哈大笑,道:「那可得试一试。」

    种彦友喊了一声。

    北风呼啸,他的声音有些不真切,但正在隔壁休息的九名银鞍直武士还是听到了,第一时间收拾停当,将马牵了过来。

    「等等!」驿将挺着肥硕的大肚子冲了出来,将一个篮子放在李守信、种彦友等人脚下,道:「我老了,上不得阵了。你们好好打,一定要将契丹人给砍翻。这是几袋马奶酒,路上御寒用。小小心意,就别推辞了。」

    李守信看着筐里的六七个牛皮水囊,奇道:「你怎知要打仗?」

    「全营州都知道了。」驿将笑道:「又是屯粮,又是送器械的,谁还不知道咋回事啊?你们是信使吧?军情紧急,就不耽搁了,东西带上,路上暖暖身子。」

    李守信让人取来一个包裹,从中摸出一缗钱,直接塞到驿将怀里,笑道:「此物甚妙,但不能白取。」

    说罢,翻身上马,道:「少年结客散黄金,中岁连兵扫绿林。渤海名王曾折首,汉家诸将尽倾心……」

    十余骑很快消失在了风雪之中。

    驿将站立良久,蓦地突然跑回后厨,将正在烧火的长子一把揪了出来。

    儿子一脸懵逼,不知何为。

    驿将又返回卧室,扛出了一柄寒光闪闪、保养极好的重剑。

    「嘭!」重剑被掷在雪地里。

    「从今日起,你不用引柴烧火了,把已经荒废的武艺捡起来,明年随军出征。」驿将说道。

    儿子傻愣愣地捡起重剑,下意识挥舞了两下,中断两年的感觉又回来了。

    「阿爷怎地突然想开了?」儿子抹了抹脸上的烟灰,问道。

    「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有些人,不该被栓在田舍间。」驿将说道:「你不是一直想出去搏富贵么?想好了就练下去,杀契丹人,或被契丹人杀,纵死不恨。」

    「纵死不恨。」儿子高高举起重剑,狠狠劈下。

    枯木应声分为两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