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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四章 初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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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宫即将有主这件事从宫内传到官衙,从官衙传到各家宅邸,由各家宅邸传到民间,不过一两日间,这就成为了整个京城最热门的消息,没有之一。而对于雅舍中被天子召见过一次,讲学过一次的四位山长来说,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就犹如预示春日的惊雷一般。

    三皇子是入主东宫的热门人选,谁都猜到了,但谁都没猜到的是,皇帝竟然不像前头那些年似的一直拖着不立东宫,而是突然之间做出了雷霆万钧的决断。

    所以,前几日还偶尔聚一聚的三位山长——脾气古怪的洪山长,早早就被另外三位排除在了圈子之外——这两日却没时间在一块喝茶谈天了。有人闷在屋子里不出门,仿佛是在思量对策;有人天天出门,日日见客;也有人每天要接待好几位来访的学生。

    看到别人日日繁忙,已经见过楚宽一次的洪氏虽说还算镇定,可是,见父亲洪山长那越来越烦躁的样子,她就知道父亲恐怕是在后悔当初在御前那直截了当的归乡请求了。

    功名利禄这种东西,也许父亲真的不那么在乎,但是,如果能当上太子师,如果能让未来的天子在自己的教导下成长,日后在登基之后推行自己劝谏的某些政令,那么对父亲来说,简直是难以抗拒的诱惑!

    可别人不知道,她却是从楚宽的口中清清楚楚地听到,皇帝对她那自以为是的父亲洪山长简直是烦透了,根本不可能把父亲留下来。而楚宽对她放出那个天大香饵的时候,三皇子还是三皇子,可如今三皇子即将变成太子,就连她自己都觉得实现楚宽承诺的希望不大。

    此时此刻,洪氏正在奉父命亲自整理箱笼,结果就听到了砰的一声,扭头看时,就只见洪山长已经摔了手中那卷书。要是平常,她早就上去劝了,可这会儿她却实在是懒得动,因为她已经劝得太多,自己都心累了。偏偏下一刻,她就听到外间传来了叩门声。

    “洪娘子,永平公主送来帖子,邀您去月华楼。”

    洪氏不禁心中一跳,本能地侧头去看洪山长。上一次出门,她接到的帖子上写的就是月华楼相见,知名不具,而那时候,得知此事的父亲就非议永平公主牝鸡司晨,对月华楼文会更是深恶痛绝。知道并非永平公主相请的她,却还不能揭破。

    然而,这一次送来的帖子,却直接署名永平公主,想来不可能再是楚宽的小伎俩了。

    她本以为父亲会反对,会埋怨,可看到的却是一张瞬间僵硬到毫无表情的脸。于是,她快步来到了门边拉开门,见送信的侍者满脸堆笑地呈上了帖子,她少不得点头谢过,却又小心翼翼避开父亲的视线,掏出了一把钱作为赏赐。

    等到人心满意足地离去,洪氏一看那帖子时间恰是今日,不禁吃了一惊,连忙回转身来到父亲面前,小声解释了此事。结果,她以为要大费唇舌才能说通,洪山长竟然轻易就答应了,只是语气还有些硬梆梆的。

    “去就去吧,毕竟你是太后钦点的公主侍读,记得规劝她一点儿!好歹是金枝玉叶,别老是做这种抛头露面的事!”

    见这一次洪山长总算不提牝鸡司晨了,洪氏微微舒了一口气,随即屈膝应是,继而就立刻回房去准备了。等到她带着一个妈妈出门时,却又得知外间竟然已经备好了马车,她不禁更是觉得今天这邀约恐怕并不单纯。

    她之前也打听过月华楼文会的日子,分明记得那并不是今天。果然,当马车最终在月华楼下停住时,一路上都没有拨开窗帘的她从车门处弯腰下车,人尚未站稳,就听到了一声清脆的叫唤:“洪娘子。”

    洪氏抬头一看,就只见映入眼帘的恰是一张绝艳的面孔——红衫红裙,金簪乌发,珠玉辉耀,顾盼神飞,言笑盈盈,可不是朱莹?

    虽然她自己相貌平平,年少的时候没少遭受过那些容貌俏丽的千金大小姐讥刺,按理来说一贯对这样的人最敬而远之,可明明只和朱莹见过一次,她却觉得在这位朱大小姐面前,她那进了京就绷紧的神经能够很放松。

    因为你只要很真心地恭维她美丽而有眼光,朱莹就会立时心情大悦,把你当自己人。至于不是真心的话,朱莹是否能看出来,洪氏一点都不想去尝试。

    她笑着叫了一声朱大小姐,紧跟着就只见人上前拉住了自己的手。记起上次在京城的时候,朱莹盛气而来,可和她说了几句话之后就转恼为喜,也是这么拽着她的手去清宁宫见的太后,她只觉得这样一个率直的姑娘实在很可爱,当下也不挣脱,只随着人往前走。

    “今天莫非邀约我的不是永平公主,而是大小姐你么?”

    “你猜?”

    朱莹回头笑着对洪氏挑了挑眉,见人有些疑惑,她就笑着说道:“我当然不会冒用永平那名义请你,她是来了,只不过还有别人。你可得好好预备一下,今天说不定是大考。”

    听到大考两个字,洪氏一颗心顿时狠狠跳动了两下。她使劲定了定神,随即含笑说道:“我只不过是寻常女子,陪着公主读读诗文而已,还有什么需要考的?莫非是大小姐的如意郎君亲自来考我?我可不像他天赋异禀,那些算经我什么都不懂。”

    她仿佛无所察觉似的,尽和朱莹说笑,直到顺着楼梯登上了三楼,她一眼就看到了一手拉着个年少的童子凭栏而立,对着楼下指指点点的张寿。

    尽管张寿今天不过是穿了一件很平常的绀青色袍子,周身上下不见任何金玉,脚上也是一双很普通的布履,可她竟是不知不觉多看了几眼,目光旋即才落在了一旁那个犹如空谷幽兰的年轻少女身上。毫无疑问,那便是永平公主。

    发觉皇帝并没有来,原本就只是佯作镇定的洪氏顿时心怀大定。虽说前些天就被太后点为永平公主侍读,但女学的事情暂且还未开始,而她虽说上表谢恩请求去拜见公主,但此事一直都尚未有回音,因此,这还是她第一次见永平公主。

    见朱莹上前亲自上前对永平公主引荐了她,她少不得上前屈膝行礼。然而,和她从前见过的那些明明忌恨讨厌她,却还会在面上做出亲切殷勤态度的千金们不同,永平公主对她的态度并不热络,只是微微颔首道:“洪娘子之名,我闻名已久了。”

    而永平公主简单地打过招呼之后,就侧头看着牵了三皇子过来的张寿道:“国子监张博士,你应该已经见过了,这是我弟弟,三皇子郑鎔。你也应该知道,不久之后,他就是东宫太子了。”

    “三姐姐……”

    三皇子非常窘迫地叫了一声,本想好好解释一下,可突然又觉得自己无从解释。此时此刻,正好张寿从后头轻轻拍了拍他的背,他就竭力拿出了最大大方方的态度。

    “洪娘子,我听人说,你不但孝心可嘉,而且文采斐然,是江西最有名的孝女和才女。可我那天在国子监听过洪山长的讲学,只觉得实在是有些老调,难道是我太过肤浅吗?”

    洪氏登时暗自凛然。这是张寿和永平公主给三皇子支招,还是三皇子自己想出来的问题?如果是三皇子自己想出来的,这位年少的皇子根本不像传言中的那样默默无闻,温和到甚至有些畏怯,人其实很有自己的想法!

    因此,她迅速思量了片刻,就坦然答道:“三皇子若是要妾身评价父亲的讲学好坏,那妾身恐怕要让您失望了。父亲讲的是圣贤之道,圣贤之道本来就近乎于天地之间不变的理,众多大儒毕生努力,也只不过是想让大家近乎于理而已。”

    她顿了一顿,却又词锋一转道:“妾身自知愚钝,因此经史子集虽说颇有涉猎,却都浅尝辄止,更不要说理了。妾身最感兴趣的是那些被士人不屑的末流杂科。幸亏皇上开了天文之禁,妾身才能多方奔走,把一个磨制水晶观星的豫章书院学生从大牢中救出来。”

    “试图观星?”三皇子登时瞪大了眼睛,满脸好奇加兴奋地问道,“不是用眼睛,而是磨制水晶来观星?什么样的水晶,是老师说的,两头扁,中间厚的那种镜片吗?老师好像说过,那叫凸透镜……”

    见三皇子说着说着就朝自己看了过来,张寿不禁笑了起来。

    他看向了惊讶的洪氏,云淡风轻地说:“半山堂从前有一堂课,可以叫做自然,也可以叫做物理。我最近写了相应的教材,还尚未来得及印出来,只是书稿给了老师和褚先生齐先生他们在看,其上就有关于凸透镜的条目。”

    张寿故意言简意赅地提了提说光线传播的原理,随即毫不意外地看到了朱莹和永平公主齐齐眉头紧皱——大小姐素来对数理和文科都头痛,大概只擅长包括武术在内的所有运动科目,而永平公主很显然是个文科学霸,理科学渣,因此他自然飞快地带过了这一段。

    当看到洪氏明显也露出了有点头疼的表情,而不是心领神会一点就通,他终于松了一口气,心想自己还真是没有猜错,洪氏虽说有些不同于寻常女子的特质,但很显然,人不是无数金手指在身的穿越女。

    而有了张寿这番解说,三皇子也就不再追问洪氏觉得洪山长讲学究竟如何了,而是好奇地问那个豫章书院学生观星的事。

    而张寿从旁听说,洪氏不知道从那得到了一本笔记,于是送给了一个喜好杂科的豫章书院学生,这位富家子弟竟然自己捣腾了一台磨制镜片的简易机器,然后磨制出了简易的凸透镜,甚至还引着了火!

    而后,这位肯定要被时人讥讽为“闲得蛋疼”的富家子弟,还按照手记的说法,用木筒配了一台望远镜出来观星!这下可好,人正好观测到某个天文现象,四处嚷嚷,结果事发之后被仇人告密,进了大牢,他不得不感慨,不是古代中国人动手能力不够,是知识被垄断了。

    因为天文数学之类的东西,全都被朝廷官方禁绝民间研究,读书人不去读圣贤书,还能读什么?一个好奇心强,动手能力更强的学生,竟然会因为观星而被观到了大牢里,他能说什么是好?

    张寿下一刻就立刻说道:“这个豫章书院的学生如今人在何处?之前岳山长建议皇上广招天下精通算学和天文的人才,他虽说冒失了一点,但也不失为一个人才。”

    三皇子登时连连点头附和道:“老师说得对,这人确实是个有趣的人才!”和四弟很搭!

    洪氏见三皇子自然而然地拉着张寿的手,两人仿佛很亲近,而且三皇子的附和也是那么自然而然,因而她一下子就明白了楚宽推心置腹对她说的话——三皇子对张寿实在是敬慕太过,几类于父子,长此以往,不利于社稷。

    虽说她并没有为楚宽去排忧解难的心思,但刚刚已经认识到永平公主对自己那冷淡态度,她自然心里已经有了一杆秤。当下她就不假思索地笑道:“三皇子和张博士若要见此人,那么我派人去送个信就是。他对江西官府极其失望,家里人又怪他惹事,他已经上京寻出路了。”

    “他是跟在我们的车队后出发的,如今就住在北城的胡家客栈。他出来的时候好像带上了不少钱,所以包下了客栈一整座偏院。”

    “他姓杨,名詹。家里排行老七,上头的哥哥们或出仕,或经商,或守业,他继承的那份家业足够他一辈子吃用不愁,所以向来是我行我素,这次也是说走就走。”

    听到这又是一个离家出走的中二青年,张寿顿时又好气又好笑。他松开了刚刚拽着三皇子的手,径直来到了楼梯口,扬声叫了一声阿六。眼见那少年几乎是应声出现在视线中,他就笑着说道:“阿六,有活干了,你去一趟胡家客栈,把杨七郎杨詹请过来。记住,是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