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乱云低水 > 第五章 观棋不语 3

第五章 观棋不语 3

推荐阅读:深空彼岸最强战神龙王殿天下第九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花娇好想住你隔壁特种奶爸俏老婆妖夏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xbiquge.to】,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翡翠太祖皇帝痛恨前朝的繁文缛节,完全推翻纳采、问名、纳吉、纳征、告期和亲迎的“六礼”,因为每次奢华铺张后,总是肥了一大批贪官污吏。

    有了太祖做表率,翡翠朝历来风气简朴,除了曾有一位痴情皇帝恋上山南公主,为表示重视,以颇为浩大的声势将公主迎了回来,其余皆是十分简单。

    皇上做太子时,为给妃子身后的朝廷重臣一个交代,娶妃也是送过彩礼,两边商定日期,新人一起高调入宫,拜过祖庙和先皇了事。登基后,皇上草草办了册后大典,顺带封了其他妃子,及至没有任何背景的晴妃入宫,干脆连拜太庙也省了,一顶小轿迎入静思宫,从此踏入温柔乡里。

    从听涛阁出来,太子不禁吓了一跳,只见门外赫然站着披着满身白色的皇上,皇上身后则是密密麻麻的人头,文武百官都来了,可谓声势浩大。

    霍西风满脸愕然,立刻闪身挡在新娘子面前,作势要拜,皇上向前一步,托住他的手臂,笑嘻嘻道:“西风,以后我们是一家人,不必如此。”

    “恭喜皇上,恭喜霍将军!”门外喊声雷动,霍西风眸中掠过一丝黯然,用力挤出笑容,朝众人高高抱拳。

    惊魂未定的太子回过神来,抓着新娘子就拜,新娘子死死抓着太子的手,趴在地上瑟瑟发抖,太子无法挣脱,强笑道:“父皇,现在去哪里?”

    “去哪里还要问朕,朕不是派胡涂跟你说过!”皇上瞪他一眼,对新娘子微笑道:“你叫乐乐是吧,抬头给朕瞧瞧。”

    新娘子抖得更急,闷头扑进太子怀中,呜呜直哭,太子嗫嚅道:“父皇,这个……那个……”

    珠帘摇曳间的惊鸿一瞥,皇上看到了新娘子的花猫脸,神情有些恍惚,“果然是双胞胎,跟小胆子还真像,乐乐,朕问你,你跟你娘走的时候几岁?”

    霍西风眸中几乎喷出火来,低头沉默不语,硬生生一点点隐去那火焰。颤颤巍巍地,乐乐伸出三根手指,太子看看皇上,再看看怀中的人,一颗心怦怦乱跳,灵机一动,压低声音道:“父皇,别问了,赶快去祖庙吧!”

    皇上沉吟半晌,掉头就走,太子慌慌张张把新娘子拉起来,刚走出两步,听霍西风在身后叫道:“孩子,保重!”

    新娘子脚步一顿,作势要回头,太子急了,连拖带拽把人弄走,凑在她耳边喁喁细语,外人看来,明显就是恩恩爱爱的模样。

    新娘子很快平静下来,仿佛丧失了全身力气,几乎将整个身体靠在太子身上,太子一头冷汗,在新娘子耳边不停嘀咕:“我叫你爷爷成不成,你要撑不下去我们全都完了!”

    所幸风雪肆虐,两人不成体统的样子也无人干涉,祖庙在皇城北面正中,和听涛阁一个在南一个在北,颇有些距离,不过,有皇上亲自带队,众人哪敢有怨言,一行人顶风冒雪,蜿蜒北去,在满是青黑大氅的队伍中,太子和新娘子几成一体的红色更显得触目惊心。

    皇城的最高处七重楼上,安王拥着云韩仙久久伫立,面上挂满风霜,连目光也犹如冰棱。

    云韩仙被他温柔包在怀中,只露出一双绝望的眼睛,珠泪盈盈闪亮,纷落如雨,仿佛无始无终。

    玉连真故计重施,循着柱子爬上屋顶,大殿帷幕飞扬,遮蔽了被他打晕的宫女。爬到至高处,风雪突然停了,一缕阳光冲破厚重的云层,以无比轻柔的手势,撒落金灿灿的屋顶,拂在他的眉头心上。

    这里是生他养他的地方,也是囚禁他的地方,他明明远离,遵照娘亲的吩咐来到蓬莱,学到一身本事,想为娘亲和乌余人报仇,只是,苍天无眼,连微末的机会都不给他。

    即使贵为皇子,有一个亡国奴的娘亲,只能注定永远是囚徒。

    他自身难保,爱的女子,更无法保护,只能违心送她出去,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成为棋子,嫁作人妻,终于葬送在他自己的野心里。

    活着,多么可笑。

    他将长长的白绫挂上屋顶镇宅的瑞兽,瑞兽经历多年风吹雨打,面目已然模糊,只是眸中依旧冰冷。

    他踮起脚尖,将白绫打了个死结套在脖子上,脚用力一蹬,屋顶顿时多出个大窟窿,他的身体已在空中飘荡。

    很快,他的面色和雪成了同样的颜色,瑞兽的眼,更加冰冷。

    阳光来得诡异,在白茫茫的大地上,刺得人眼睛涩涩发痛。安王眯缝着眼睛看向北方,目光定在一处屋顶上,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将云韩仙的耳朵捂住,憋足了内力大吼,“三皇子自尽了,赶快救人!”

    云韩仙浑身发抖,拼命挣脱出来,定睛一看,歇斯底里地叫道:“来人啊!救人啊!”

    安王又是一声大吼,云韩仙哪里受得住,捂着头软倒在地,侍卫早已行动起来,将一个信号筒发射出去,朝静思宫的方向疾奔。

    皇上一行人刚走进祖庙大门,听到声音,群臣有些骚动不安,旁边的御林军也严阵以待,太子一身重负,还要照顾新娘子,早已累得说不出话来,正好趁乱休息一会。

    一人狂奔而至,远远拜道:“皇上,三皇子在静思宫屋顶上自尽了!”

    皇上眼前一黑,差点晕倒在地,胡大总管过去要扶,皇上一脚把他踹倒在地,转身对信差道:“人……救下来了没?”

    “正在救,尚药局的人全去了。”那人战战兢兢道。

    皇上把满口甜腥吞了下去,冷冷道:“很好!大婚继续!”说着,他挺直了身躯拔腿就走,脚步微微有些踉跄。

    听到消息,太子心头一沉,捂住新娘子的嘴,在她背上轻轻拍了拍,就势拜道:“父皇,乐乐是三弟心爱之人,儿臣只有这一个弟弟,不愿夺他所爱!”

    新娘子浑身一震,不知是朝太子还是皇上,深深拜了下去。

    太子斜了身后那人一眼,只觉得心里空空落落,自懂事以来,皇后耳提面命,不过是说皇家无兄弟,是要他防备其他弟弟,特别是静思宫里那人之子。

    老二不明不白死了,老三也被逼到今天这一步,都说兄弟是手足,连平头百姓家的兄弟都是其乐融融,为何自己和玉连真活得这么辛苦?

    其实,争夺多年,算起来谁都不是赢家,静思宫里那只可怜的囚鸟只剩下乐乐这一点希望,何必剥夺。他既已对自己没有妨碍,做个顺水人情也未尝不可。

    兄弟一场,他也不想最后弄到像父皇和安王一样,乐乐和霍小尧都是良善无害之人,有他们在那人身边,那人一定会记得自己这点好处,从此远离朝堂。

    群臣都是聪明绝顶,立刻听出端倪,议论纷纷,皇上为保太子顺利登基,乱点鸳鸯谱,将三皇子心上人指给太子,结果逼死三皇子……

    虎毒不食子,都说皇上仁义大度,看来并非如此,只怕安王之事也肯定与他脱不了干系。

    大家越说越心寒,有人已萌生退意。皇上脸色青白不定,一字一顿道:“太子,大婚不是儿戏,既已进行到一半,决没有你说不娶就不娶的道理,她既穿上嫁衣,随你入了皇宫,以后就是皇家之人,要遵从皇家的规矩,除非死,决不能再嫁!”

    此话一出,叹息声顿起,右大将军樊篱大怒,冷笑道:“皇上,已经死了一个,难道还想凑个双数?”

    “放肆!”皇上冷冷道,“今天是太子大喜的日子,朕不追究你的冒犯之罪,你现在出去,跪到大婚完成为止!”

    “皇上,您说穿上嫁衣入了皇宫就是皇家之人,”一个略显嘶哑的声音突然响起,“那如果她没穿呢!”

    眼看刚一出声就差点把自己搭进去,太子背脊发寒,听到这个声音,连滚带爬扑了过去,可惜已经来不及了,新娘子甩开金冠,用力擦了擦脸上的脂粉,露出一张涨得通红的小脸,赫然就是霍小尧。

    他不跪皇上,回头向群臣拜道:“各位大人,大家也亲耳听到,皇上说穿了嫁衣入了皇宫才是皇家之人,我妹妹没穿嫁衣,当然就不是,求大家可怜可怜我妹妹和三皇子,他们两人在蓬莱山相依相伴长大,情意深厚,是谁也离不开谁的。大家亲眼看见,我妹妹嫁给别人,三皇子活不下去,三皇子一死,我妹妹肯定也活不了,求求各位大人,就成全他们吧!”

    唏嘘声顿起,皇上精心设计的一局棋被全部打乱,眉间怒气更盛。太子眼看无力回天,恨恨在霍小尧头上敲了一记,重重叩拜道:“皇上,儿臣愿成全他们!”

    “请皇上成全!”群臣纷纷求情,一时间大家都激动起来。

    皇上定下心神,嘴角弯出诡异的弧度,“既然大家都为他们求情,那今日之事就算了。来人,去太子府接乐乐进宫陪伴三皇子,至于霍小尧……”皇上顿了顿,眸中满是狠厉之色,“欺君之罪不能轻饶,将他投入天牢,听候发落!”

    霍小尧这时才知道怕,抱着太子的手臂嚎啕大哭,太子眼看自身难保,哪里还敢出声求饶,悄声道:“别怕,我会交代他们好好待你,以后想办法救你出来。”

    “太子,你胆大包天,做出这种蠢事,实在罪不可恕!你不用回太子宫了,现在就去祖庙面壁思过,食物炭火减半,朕没有同意不准出来!”

    好好一局棋,竟然毁在他手中!

    走进久违的静思宫,皇上突然有恍若隔世之感,这里的一花一木,一砖一瓦,皆是他精心挑选布置,为了慰藉那女子的思乡之情,他真是煞费苦心,可惜,她并不领情。

    起初,他在闻喜宴上听说有人的母亲是乌余人,满怀感慨道:“乌余的建筑真是细致秀美,真是让人流连忘返,只可惜在翡翠难得看到。”

    果然,此话一出,各地风气为之一变,端庄而粗犷大气的翡翠建筑渐渐退出舞台,为了推波助澜,皇上派云尚暗中在闹市建了有小桥流水,亭台楼阁的食肆,达官贵人蜂拥而至,偶尔装模作样地微服去露露脸,食肆价格一抬再抬,两人赚得盆满钵满——当然,这些都成了云尚贪赃枉法的罪状。

    水到渠成,静思宫修建成乌余风格时,无人再有疑问,翡翠崇尚简朴之风,他怕朝臣纠缠不放,设计的静思宫预算并不多,而且外观简单,实则细致非凡,他从食肆赚的银两最后几乎全投入静思宫里,最后仍然不够,还命云尚偷偷挪用部分,这笔帐自然又算在云尚头上。

    理智告诉他,这些事他都做错了,可是,爱她已成习惯,他竟找不到后悔或放弃的理由。

    人生只有这一世,能和她共同度过,也算不亏。只是,她的儿子被他如此亏待,若去了九泉之下,如何跟她交代?

    他每一步都如踏在悬崖边缘,每一步都似走向深渊,一颗心渐渐冷了下去。

    静思宫里灯火通明,宫女呼啦啦跪了一地,即使面色已经青紫,还是无人敢动。尚药局的所有人都到齐,在大殿默默等候,常太平和助手擦着汗从房间出来,见皇上迎面而来,脸色立刻变得煞白,慌忙拜道:“皇上,所幸救得及时,三殿下已无大碍,只是饮酒过量,嗓子也曾受损,这些天需要静养。”

    皇上点点头,不置可否,命人把所有人全数赶走,冷冷道:“常太医,你是从七重楼直接赶来的么?”

    常太平额头已微微出汗,正色道:“回皇上,是安王爷最先发现这边的情况,臣连忙跟着侍卫赶过来救人。”

    “多谢!”皇上收敛眸中精光,冷冷道,“常太医,你不是曾经提过要回乡养老吗,朕准了,你即刻领赏出宫,不要在京城逗留了,朕不想派人送你,你就好自为之吧!”

    常太平只觉从地府走了一遭,连医箱都忘了拿,一溜烟退了出去。

    静思宫真正静了下来,风送来幽幽哭声,有如她在向他问罪。

    算了,为了她,放过这个儿子吧,他也是自己的骨肉,听说儿子自尽那时,他的心也会撕裂般地痛。他心中百转千折,轻手轻脚走入房间,看着那熟悉的眉眼,忍了多年的泪,终于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