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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五九章 诸神的黄昏(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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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默站在气泡玻璃穹顶的正下方,沐浴在月光之中。四面墙壁般的穿衣镜将他围在中间,两个兽耳娘女仆正一前一后夹着他,一丝不苟的抠穿着的细节,比如对比猎装衬衣的两个袖扣朝向是不是一致;比如拿皮尺测量窄领带留出来的长度等等。至于有些特别深入的测量,他都没好意思问究竟是要做什么......

    看到兽耳娘严谨到恨不得连皮衣纹理都打理一遍。他只能感叹幸亏这套史诗级的衣物不需要调整,就能自动贴合他的体型,要不然还得耗费更多时间。

    好不容易等衣物穿好,结果兽耳娘们又将衣服裤子全部给他脱了下来。成默不明所以,西园寺葵又将他按在了剑齿虎沙发上,拿起了吹风和卷发棒给他弄造型,而兽耳娘女仆则端着激光扫描仪,又扫了他的脚。

    “不是已经穿好了吗?怎么又脱掉?”

    “內衣和袜子都要现做,刚才只是在测量尺寸和贴合度。”

    成默认为自己不能任由摆布,低声说:“没必要这么麻烦。”

    西园寺葵笑容可掬的回答道:“大人,不麻烦,只是传输一下数据而已。最主要是因为岛上有一种伊甸园白山羊,小羊羔产的羊绒拥有无与伦比的轻盈度和柔软度,比藏羚羊的还要适合纺织贴身衣物。我们的女佣每季都会按时采摘羊绒,做成现成的布料。用这种布料辅以我们女仆绝佳的手工,织造的贴身衣物拥有无与伦比的舒适感,等下你就能体验到。我们已经掌握了你身体每一寸的数据,按照您的尺寸去做,也就不过几分钟。”她揪着成默的头发,叹息了一声,意犹未尽的说,“这是没办法临时将就一下,按道理来说皮衣不能在这么重大的场合穿,实在是太不正式了,应该重新为您做几套......”

    成默头皮发麻,立即严肃的说:“时间确实很重要。”

    “如果不是有战事,不能够这么凑合。”西园寺葵不容置疑的回答,她抬头盯着镜中的成默,用剪刀快速处理着他的头发,片刻之后,她直起身子说,“用水冲一下,再吹干,基本就可以了。”

    四个猫耳娘推来了金色的洗头用具,调整了一下沙发靠背,一个拿着花洒给成默洗头,另外三个帮他按摩。他心知急也没有用,却也没办法安心享受,便闭上眼睛默默等待。猫耳娘的手指上像是有软垫,不轻不重的揉捏着肌肉和关节,整个身体都放松了下来。接着耳边传来了沙沙声,像是什么器具伸进了耳蜗,慢慢的旋转中,昏昏欲睡的感觉扑面而来。

    也不知道是猫耳娘的按摩功力厉害,还是确实没有等多久。很快就有另外的兽耳娘,推着小车走了过来。听到轻盈的脚步声和轮子碾过地毯的微微声响,成默睁开眼睛,三层的小车上面整整齐齐的叠着黑白灰三种颜色的內衣和袜子。

    这时西园寺葵正斜坐在沙发椅的扶手上,用棉签一样的玩意在给他掏耳朵,倾斜着的丰挺身子就靠在他身侧,姿势着实有些怪异。幸好她很快就直起了身子,问道:“大人喜欢什么颜色?”

    成默鼻尖还萦绕着淡淡的风信子的花香,大脑似乎还没有从极致的舒适中清醒过来,半晌才回答道:“白色。”他坐了起来,“都是白色。”

    西园寺葵选了白色贴身衣物和袜子,放在银质的方篮中,转身摆在了茶几上。

    成默刚准备站起来,取过衣物自己替换,就听见背对着他的西园寺葵说“不要动”。

    西园寺葵扭转腰肢,转到了他的正面时,他的身体自动浮了起来,她抬起青葱般的手,理所当然的帮成默把身上衣物给剥掉了。

    成默浑身一凉,他没想到西园寺葵动作这么快,堪比她拔剑的速度,他连忙说道:“别......我可以自己穿......”

    “这是我们的工作,主人.....”西园寺葵面不改色的说,“您必须要习惯。”

    成默还没有来得及反对,西园寺葵就取来了平角裤,靠近他协助倦鸟归林时,俯瞰的视角相当微妙。除了身后的镜子,前左右三面镜子能清晰的从各种角度,观赏到西园寺葵蜿蜒又紧致的身段,你不能用“妖娆”这个词来形容藏在和服之下的曲线,因为她并不谄媚也不刻意,还充满一种锐利的美感,像是层层丝绸包裹的绝世名刀,尤其是在明亮的光线下,将起伏的浑圆轮廓照耀得惊心动魄。他立刻闭上眼帘,表示认命。身侧的两个性感的兔女郎女仆,则站在了他左右,给他将T恤套上。而另外两个长相甜美的猫女仆跪在地毯上,将他的右脚稍稍抬起来,搁在了她的大腿上,给他穿袜子。

    果然衣物袜子近乎无感,宛如皮肤一般。接着就是重新为他穿上“暴君”,这一次轻车熟路,裤子、皮带、衬衣、领带.....如同手办套件一样,一件件装配上成默的躯体。穿好了衣物,猫女仆没有起身,拿来了放在一旁的翻毛皮靴,一边给他穿靴子,一边摇晃着环形花纹的长尾巴,两条毛茸茸的长尾巴在他脚边凑成了心形。系鞋带时,猫女仆一左一右拿着带有刻度的金属棍,同步丈量着鞋带与鞋带孔给他系鞋带,动作整齐划一,严谨到令人发指。

    要放在平时,这绝对是一种美妙的享受,但此时成默只觉得煎熬,丝毫享受不了这种童话级待遇,只庆幸繁琐的更衣即将收尾。

    终于,猫女仆系完鞋带站了起来,成默暗中松了口气。他尽量让自己没有那么迫不及待,不紧不慢的从沙发上起来,站在了脚边的地毯上。西园寺葵给他弄的发型很日系,搭配着双排扣黑色短皮衣、纯黑窄领带和工装卡其裤,让他神似《女神异闻录5S》的男主角雨宫莲。

    喷完发胶,西园寺葵转头注视着镜子中的他微笑,由衷的赞美道:“大人,虽说不够庄重,但果然这一套最适合您,真是帅极了。”

    无论这个女人说什么,总给人一种可以信赖她的可靠感,尤其是她的笑容,连成默这样的微表情专家,都认为真诚到无可挑剔。这点和西园寺红丸完全相反,西园寺红丸的笑容属于怎么看都像是在嘲讽你。

    成默端详了一下镜中的自己,他站在水晶烛台吊灯下,完全变了个人似的,确实有漫画男主角的既视感,“看上去像个怪盗?来自漫画中的怪盗?”

    “您是说雨宫莲?”西园寺葵大大方方的承认了自己“女神厨”的身份,“确实灵感来源于他,因为我觉得您和他长得有些像。但我觉得您的气质不像怪盗,您像是王子,鲁路修那样的王子.....”

    “王子?”成默不以为然的笑了笑。

    “可能是在《阿修罗》中跟随过您通关吧!我认为您有种难以形容的气质,看上去很普通,也很正派,但做起事来,行动力超强,手段也不会受到道德的约束,叫人正邪难辨。您不太喜欢解释,所以容易被误解成坏人,你也不介意被误解,骄傲的当您的反派......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西园寺葵思索了一下,“可能是......反叛的大魔王.....”

    听到西园寺葵的夸赞越来越离谱,成默忍不住摇头说:“反叛的大魔王......有点太中二了。”

    “我不愿意用堕落来形容您。就像我不愿意用堕落天使来称呼路西法大人。”西园寺葵笑着说,她最后再整理了一下发型的细节,双手交叠握在腰间站到成默身后一点,姿态优雅又温婉的和他一同看着镜子中的他,“况且,到了您这种地位,任何词汇都是一种赞美,特别是‘中二’,那是何等浪漫的赤子之心。”

    听到“地位”这个词汇,成默自我解嘲的笑了笑。他随意的活动了一下左右手,觉得非常合身,“好吧。一个有着反叛精神的大魔王,还真是摇滚。不管怎么说都比一本正经的圣人好.....”他转头看向了西园寺葵,“希望我能配得上你的称赞。”

    “当然能。您可是尼布甲尼撒大人的继承人.....”

    成默不置可否的说:“那我们现在可以出发去灭绝大厅了?”

    “等等。”西园寺葵敲了下身侧置物架上的铃铛,清脆的声音震动了盘子里的咖啡和搁着点心的金属点心架。

    很快就又走进来两个长着兔子圆尾巴和颀长兔子耳朵的女仆,她们手中捧着刚刚采摘的玫瑰,红色的、蓝色的、黄色的......各种颜色的都有,娇嫩的花瓣上还点缀着点点晨露,像是少女脸庞上的泪珠,明艳又楚楚动人。

    “您还需要在手巾袋里插朵花.....”西园寺葵说。

    “插花是装备需要?”

    西园寺葵低垂下眼帘,“在我们黑死病,佩戴它,代表绅士,也代表荣耀和心中有爱。”

    成默摇头,“那就不用了。”

    “大人,相信我。”西园寺葵说,“您会需要的.......”

    说这句话时,西园寺葵的脸上并没有一贯微笑,语气里流露着浅浅的悲戚,像是冰封山谷中带着凌冽寒意的回音。

    成默顿了一下,“那好吧!”他将视线投向了那束娇艳的玫瑰,“随便选一朵?还是有什么讲究?”

    “随您喜欢。”

    成默在两捧玫瑰上徘徊了须臾,便说道,“那就......白色的吧!”

    西园寺葵将白色的那支玫瑰抽了出来,剩下的一大捧花束递给了身后的猫耳娘女仆,又从置物架上拿起一把金色的尖刀,在灯光下先是剪掉了大半多余的枝条,随即开始细心的修饰长着尖刺的小半截深绿色枝干。花朵下方的一圈宛如绿色油彩般的叶片被她留了下来,用金色的丝线将叶片和花蒂缠绕了几圈,再把金线扎在玫瑰金别针上,最后将白玫瑰小心翼翼的别在了成默的心脏处。

    成默低头看了眼,白色的玫瑰如同盛开的白色云朵,层层叠叠,温润柔软,它像是从坚硬又凌厉的黑色皮衣上破土而出,给他平添了一丝暖意。从镜中看过去,确实不似刚才那般萧杀,如同随时都会掏出枪来收割生命的杀手。然而在配上这朵白玫瑰之后,他更像是介于冷酷无情与温柔多情之间的...君王...

    杀手和君王的区别无非就是前者制造坟墓。

    而后者,则是制造纪念碑。

    “是要好看一些。”他说。

    西园寺葵从镜中瞥了他一眼,微笑回应,最后微微调整了一下深绿枝条和白玫瑰的角度,让它看上去更像是画,“颜值就是战斗力。”她又看了看镜子,莫名其妙的微微脸红,“无懈可击。”

    “现在可以了吗?”

    “辛苦大人了。”西园寺葵鞠躬,起身后递给成默一张鸟嘴面具,“请大人随我来。”

    成默深吸了一口气,“辛苦你了才对。”

    “实在惭愧。”西园寺葵再次鞠躬,“妾身不过做了些分内之事。”

    成默害怕西园寺葵继续鞠躬,笑了一下,不再言语。

    四个兽耳娘女仆推开了四面的全身镜,来时的那扇金色的美杜莎之门重新出现在他的眼前。另外几个兽耳娘女仆甩着毛茸茸的尾巴走到金灿灿的美杜莎之门前面,握住了镶嵌着红色宝石的蛇身门环,缓缓的拉开金色的大门。

    一条宽阔的大理石檐廊出现在了他的眼前。檐廊的两侧是连绵的巨大古巴比伦式样拱门,透过拱门一侧是“真理广场”,高耸的方尖碑直指幽蓝苍穹。另外一侧则是伊甸园,山林叠翠与飞泉流水交相辉映,随便从那个角度看出去都能将无上美景净收眼底。他跟随着兽耳娘女仆沿着檐廊向前走去。微风吹拂着插在石柱上的火炬,空气漂浮着橄榄味。一片薄云在夜空漂浮,遮住了月亮,群星变得稀疏,宫殿里的灯光和神圣巨塔的光亮反倒比星光要稠密。八个兽耳娘们排列成两行在前面引路,西园寺葵和另外六个跟在他的身后,看上去他就像是在皇宫里漫步的皇帝。

    成默随意四顾,檐廊的两侧是一共有三十二个大理石拱形门,门柱门楣雕梁画栋。但倘若把进口的拱门也算作一个的话,那就刚好是三十三个拱门。看到入口拱门的两根大理石石柱上,雕刻着张开双翼手持圣剑的“路西法”,而第右手边真理广场那侧的拱门石柱上则雕刻着新巴比伦之王——“尼布甲尼撒”,他就确定自己的猜想是正确的。

    也如他所想,接下来每一根石柱上都雕刻着他认识的或者不认识的“尼布甲尼撒”也就是具备隐藏称号“路西法”的黑死病之主。直到第三十一任也就是上一任“尼布甲尼撒”——欧拉,接下来只剩下两个拱门柱子是空白的。

    毫无疑问,空白的大理石柱是在等待后人将现任尼布甲尼撒镌刻上去,其中一根将属于李济廷,还有一根或许将属于他。

    对成默而言,一切没有实现的可能,不管多接近于成功,都是想象。

    他抛开了这激动人心的想象,快步走过了整条笔直的拱门连廊,来到了尽头的一扇金色的大门之前。大门的两侧屹立着白玉雕刻的天使,一个天使手持书籍和长剑,另外一个天使手持规尺和弓箭。而他所面对的这扇门,看上去完全是由纯金铸造的,散发着黄金特有的明亮又柔和的质感,金门中间雕刻着金字塔,上方则是戴着皇冠的独眼。

    兽耳娘推开了金灿灿的大门,齿轮咔咔的摩擦声中,大门如渐次拉开的幕布,另外一条长廊逐渐显露。和外面这条宽敞明亮风景秀丽的长廊截然不同,这条长廊幽暗而深邃。

    成默稍稍向里面望去,在烛火的映照下,猩红的地毯好似流动的岩浆。拱形的穹顶和墙壁没有缝隙,大概是一整块弧形的三D立体显示屏。上面浮动着奇形怪状又绚烂多姿的星云,晶莹的旋臂如漩涡般缓慢的运转。还有华丽的超新星,它璀璨的爆发,逐渐内核形成中子星,向着四周挥洒的外壳则会形成蓬松的星云。还有黑洞般的黑色余烬,如燃烧的烟蒂,在幽寂中时隐时现......

    兽耳娘们依次站到了敞开的纯金大门两侧,西园寺葵走到了成默身侧,戴好了面具轻声说:“走过去就是灭绝大厅。”

    “还真是一个相当吉利的名字。”

    西园寺葵微笑,“这句话让您显得不像是一位坚定的唯物主义战士。”

    成默沉默了一下,“是某个坚定的唯物主义战士喜欢这样说。”

    “听上去很有故事。”

    “也算不上什么故事。我们认识的时候还都是根正苗红的科学家预备队成员,信仰坚定,斗志昂扬,认为人类的征途一定是星辰大海。大概不论是我还是她,都没想过.....会有要去乞灵于我们都不信仰的外物的一天。”成默踏上了台阶,“时间就如同刀,劈开我们,雕刻我们,把我们改造成我们未曾想象过的样子。”

    “是啊~!”西园寺葵笑着说,“仔细想,唯物主义和寻求心里安慰并不冲突。我们伊甸园不也有宏伟的神庙嘛!可惜神好像管不过来人世间.....”

    “所以我要帮神把事情列一个优先级出来。让他知道自己该去做什么。”

    “怎么帮?”西园寺葵饶有兴致的问。

    “乞求大概是没有用的。”成默低头站在了宇宙长廊入口,戴着皇冠的独眼在他的头顶散发着彩虹色的光晕,“所以我打算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或者......”

    “或者?”西园寺葵抬手掩住了嘴唇,“就像《阿修罗》中的一样?”

    他回头看了西园寺葵一眼,若无其事的点了点头,迈进了宇宙长廊。在进入的瞬间,他感觉到明显的明暗交替。这不仅仅是光影的变幻,而是觉得他仿佛真正的踏入了宇宙,那些星云和旋臂散发的柔光与烛光并不和谐,将现实和幻象清楚的切割开来,只不过走在其中你很难分清楚,究竟宇宙是现实还是烛光才是现实。就如同海底观光走廊。

    西园寺葵默默跟了上来,她摇摆着如柳的纤腰,亦步亦趋的在他身后,轻声说:“大人,之前王问我愿意不愿意成为继任者的管家,我还有所犹豫......”

    “嗯。”

    “现在......”西园寺葵低头谦恭的说,“我很希望能承担起这样的职责。”

    “为什么?”

    “我本来就没有打算否决王的提议,要不然也不会在神庙等着您了。”顿了一下,西园寺葵将头勾得更低,“与其说官能剧院是王给您设置的考验,不如说是我想要看看大人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

    成默并不在乎这件事,反而饶有兴致的问:“如果你做了我的管家,而我的命令对你弟弟不利呢?你会怎么做?”

    西园寺葵稍稍停顿了一下脚步,低声说:“请把他关到伊甸园来吧!让我来看着他。”她继续跟着他向前走,微笑着说,“不过我相信这种情况不大可能发生,我认为大人会和红丸酱成为很好的朋友。”

    成默也笑,“李.....布甲尼撒大人的管家是谁?”

    “是查理医生。”

    “如果我需要你和另外一个人一同担任我的.......管家呢?你会介意吗?”

    西园寺葵连忙说:“当然不会。实际上查理医生也分了很多工作给我。”

    成默点头,“那没问题。”

    “感激大人的信任。”

    西园寺葵行走中停下鞠躬,迈着小碎步跟上他后,不再说话。两个人一前一后,如同渺小的陨石,在深邃的宇宙中穿行。

    周遭的宇宙景观实在过于真实壮丽,成默心想:“这完全不像是参加一场典礼,反而像是展开了一场难以置信的冒险。”

    旅途并不算漫长,片刻之后,成默就抵达了宇宙的尽头——那是一个正在膨胀中的黑洞。它的周围散发着橘红色的光,中心一团漆黑,像是被烟头烫出了一个洞的书籍,一层一层的书页在洞的周围缓缓燃烧,黑色的洞深不见底。

    “到了,大人。”西园寺葵说,“恕我先失陪。”

    成默点头,西园寺葵消失不见。他暗中深呼吸了一口气,跨进了黑洞。踩在对面坚硬的大理石地板上时,他心中产生了一种从失重到落地的踏实感。眼前的灯光再次变幻,却不是他想象中的金碧辉煌。灭绝大厅堪称广袤空间里充斥着粘稠的黑暗,如同深海。只有中间位置闪烁着缥缈的火光,那火光像极了中元节的夜晚,在河里随波逐流的河灯。

    他向着河灯的方向定睛看去,在大厅中央摆着一条长长的大理石餐桌,餐桌的中央布置着一行银质的树状烛台,白色的柱状蜡烛上跳动着的火焰宛若未成熟的果实,橙色的微小果实照亮了坐在桌子两侧正襟危坐的魔神们。他们大多穿着常礼服或者燕尾服,大概是烛光过于微弱的缘故,照亮不了他们的面容,放眼望去,就像他们故意将头部藏身于暗影中,让人无法窥探到表情。他们左右之间距离很远,足够横着塞下一个人。面前的大理石桌上也空无一物,没有餐盘也没有餐具,只有一团团朦胧的光的倒影。

    眼前的场景没有丝毫喜庆的感觉,反而诡异阴森。

    成默心中疑惑,谨慎的放慢了速度,稳步向着位于灭绝大厅中央的长桌走去。他的脚步声不大不小,速度也不快不满,恰如钟摆,阴暗幽闭房间里的钟摆。

    “哒!哒!哒!哒!”

    脚步轻响,距离拉近。

    那些躲藏在黑暗中的面容,像是怪兽般浮出了夜晚的海,又像是镶嵌在古老城墙上怪物头颅,从黑色的墙壁中整齐的凸显出来。

    成默的瞳孔放大,一张又一张古老而狰狞的面具,依次浮现。从某些角度看过去,它们就像是活物,随着光影变化,从某些角度看过去,它们又像是博物馆的陈列品。

    这个刹那,他以为自己正行走于子夜的博物馆,那一尊尊安坐于高背椅上的魔神们,有些是来自古西腊的雕塑,有些是来自古艾及的木乃伊,还有些是来自南亚玫力加的巫灵。覆盖在他们脸上的面具材质不同,却都能表达出细致的纹理和肌肤的张力,栩栩如生动人心魄,又恍如百鬼夜行。

    终于,他抵达了长桌的起始,烛光照耀的范围,如怪兽潜伏于暗影中的魔神们也将目光投向了他。

    “瞧~这是谁家的小鸡崽,看上去就像是歌舞伎町卖屁鼓的牛郎....”

    “FXXK,你形容的怎么如此准确,锡蒙利.....莫非你这个老银棍,经常去惠顾这小子?”

    “嘿!弗劳伦斯,知道吗?要不是王正看着我们!”

    “你这个恶心的基佬!等会议结束,我一定会给你的尸体全部浇上浓硫酸,让你彻底的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

    成默对于听到污言秽语听而不闻。但他记住了戴着满嘴尖刺铁面具的锡蒙利和戴着豹子面具的魔神弗劳伦斯,两张木质面具都极具非洲风情,神秘莫测又恐怖至极。他用眼角的余光瞥了眼,镶嵌着金边的高背椅上有编号,一个是“66”,一个是“64”。

    这就确定了一个是来自尼日利亚的六十六魔神锡蒙利,一个是来自南非的六十四魔神弗劳伦斯。

    成默在心中掏出他的小本本,记下了一笔账。他沿着烛光的边沿,继续顺着桌子向前走。不远处的几个魔神正吞云吐雾,烟雾缭绕间,怪兽的头颅若隐若现,他们坐姿嚣张,就像四周没有人。

    “欧利昂,我可以杀死你的,但我并不想这样做,因为吉蒙里.....”戴着火焰面具的男子用轻佻的天竺口音英文说。

    坐在火焰面具魔神对面的蝎子面具回答道:“想要杀我的人多了去了,阿米。那些人至今没有做到的原因只有一个......”蝎子面具抽了一口雪茄,吞云吐雾间优雅的说,“.....全都被我杀死了......欧利昂,希望我的话对你来说是个值得记住的提醒。记不住的话,就想看看我的天榜排名......”

    “排名不代表一切,我亲爱的嘴硬先生,特别是在黑死病.....在座的哪一个不曾经是登上过天榜前五十的人物?但那些人大部分都死了,学不会低调,你的人生不会很长,欧利昂。”

    “我不知道我的人生多长.....”蝎子面具靠着椅背磕了磕烟灰,“但我敢保证一定比你的长,阿米。”

    “哦~哦~!你们为什么要争吵!一个有生产基地和稳定货源,一个有销售网络和客户,好好合作不行吗?为什么一定要杀死对方,把一切都控制在手里?我的朋友.....时代已经不一样了!合作,共赢.....”

    另外一个人说话了,他的声音很是诡异,像是某种变声器里产生的雌雄难辨的声线,戴着的面具也极为不同寻常。嘴巴是一只枯萎的机械飞蛾,眼睛是一对铜铃般的金属喇叭,彩釉一样的额头上画着难以辨认的如同咒语的符号。

    成默用眼角的余光瞥了眼座位标号是“56”的飞蛾面具魔神,五十六魔神——吉蒙里。希施给过他有关这个魔神的资料,东南亚地下之王,是个实力绝对在天榜前百,又低调至极的魔神,至今都没有人知道他是哪国人,什么性别和年龄。

    吉蒙里像是觉察到了视线,立刻半转着头看向了他,另外三个人也停止了说话,全都看向了他。

    “别看我,陌生的年轻人......”吉蒙里怪笑一声,盖在脸上锈点斑驳的飞蛾挥动了翅膀,嘴巴的位置露出了口器般的一圈骇人的利齿,“我的脾气,不像看上去那样好!”

    低声的、好似虫鸣般的啸叫在成默的耳畔徘徊,就像有危险的虫子要钻进他的耳朵。他停住了脚步。

    佩戴着火焰面具魔神也看向了他,那燃烧着的面具光芒比烛火还要亮,光芒还在变幻,好似火山口沸腾的熔岩,成默看不到对方的眼睛,却能感觉到有若实质的视线从他的脸部移动到了他胸前的白玫瑰上。他记得对方是叫做阿米,那么就应该是五十八魔神,印杜尼希亚地下世界的统治者,对方悠然自得的抽了口雪茄,吹出了几个浓浓的烟圈飘向了他,轻佻的问道:“你们谁见过他?”

    “看上去像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新人。”

    蝎子面具男红色的眼睛在烟雾中闪烁,“瞧,他那身皮衣,像极了娘们才会穿的玩意,还有他的手,又细又嫩又白,我敢打赌,他连人都没有杀过......”

    “也许是只迷了路的羔羊。”阿米说,“所以你们两个,别吓坏了这个可怜的孩子。”

    “我从不吓唬小孩子,只有你们这群喜欢欺负弱小的混蛋,才热衷干这种丢脸的事情。还有.....欧利昂......”吉蒙里的手忽然暴涨,像是路飞的橡皮手一样拉伸变长,一拳砸向了欧利昂,“你这个狗杂种,别嘲笑娘们!”

    欧利昂的资料跳入了成默的脑海,第五十九魔神欧利昂,天榜排名一百三十七位,性格乖张——非吕宾地下之王。

    欧利昂仰头躲避,叼在嘴里雪茄被拳风挂断了半截,燃点的半截雪茄在空中化作青烟。面具也倾斜了一点,他若无其的扶正了那张和抱脸虫长得极为相似的蝎子面具,调整了一下像蛇一样盘在脖颈上的尾巴。随后抬手,指尖跳出了火苗,重新点燃了剩下的半截雪茄,“吉蒙里,如果不是没有王的允许不能打架,我一定干爆你的X蛋......”他冷冷的说,“如果你有的话......”

    吉蒙里吹了声口哨,轻声唱道:“昨天我打你家门口过,你正提着水桶往外泼,鲜血染红了黄土地,我们踩着髙绵孩子的头颅向前进,欢迎你来,随时欢迎......”

    诡异的童谣,在寂静中如浓烈血腥味在飘荡,不男不女的声线令人心脏极为不适,像是随时会跳出胸腔。

    欧利昂掏了掏耳朵说:“太难听了,吉蒙里,尤其是你翻来覆去就只会唱这几句。”

    吉蒙里转头看向了成默,森然的说,“这里是黑死病,可不是游乐园,小伙子。如果不是满身罪孽,不要堕落到这种地方。不管你是谁的继承者!”

    成默还没有真成为黑死病之主就感觉到了万分头疼,这群家伙看上去就不好相处。这并不算是大问题,大问题是......他也不是个好相处的人。

    “你们这群混蛋,吓到他了,看他都不敢说话!”

    “我看他确实是迷路了,也许他本来是去澡堂的,那里有数不清的肥皂可以捡。”

    桀骜不驯的笑声在黑暗中四起。

    成默没有装作无事发生般离开,怯懦的人无法成为王,更何况还是一群怪物的王。他凝视着吉蒙里的侧脸轻声说道:“满身罪孽吗?我正是为了赎罪才会来到这里.....但不是向上帝,因为上帝也没有能力宽恕我的罪孽......”

    魔神们停止了肆意的嘲讽,饶有兴致的注视着他。

    吉蒙里偏着头,抬手扬了下披肩的长发,阴阳怪气的说道:“真是看不出来啊!原来是个坏孩子。”

    成默闪电般的移动到了吉蒙里的身边,大概因为是本体的缘故,对方完全没有防备,任由他将手按在了头顶,在将吉蒙里的头砸向大理石桌面的同时,他手中的“七罪宗”也刺在了对方细长白皙的脖颈上。

    “嘭”的一声,金属飞蛾被成默拍在了黑色的大理石桌上,枯槁破碎如金秋叶片的翅膀贴着沉沉的石桌震颤,像是纤薄音叉崩坏的嘶鸣无力的在万籁俱寂中回旋。

    成默稍稍用力,闪耀着跳动烛火的“七罪宗”刺破了吉蒙里的肌肤,晨露般的颗颗鲜血从光亮中坠入如潭的黑色桌面。

    上半身趴在长桌上的吉蒙里握紧了拳头,他似乎想要挣扎着起身,却像是被一股巨力压得只能颤抖。

    成默也知道有人在协助自己,便愈发肆无忌惮。他按着吉蒙里的头顶俯身下去,在对方的耳边低喃:“请记住我的声音......”他控制着声带,让自己的语气如晚风般轻盈温柔,“当我下次对你说话的时候......记得提前忏悔.....以乞求我的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