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问镜 > 第七十九章 自成妄境 七情病变

第七十九章 自成妄境 七情病变

推荐阅读:宇宙职业选手斗罗大陆V重生唐三万相之王星门剑道第一仙雪中悍刀行剑来一剑独尊全职艺术家牧龙师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xbiquge.to】,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对上余慈莫名其妙的视线,薛平治微笑道:“道友头一次到外域,特别是死星这边,难得的清净之地,有一件事,务必要记得了。”

    “……还请元君指点。”

    “既然是清净地,就要努力保持。故而只要是遇到了天魔,务必斩杀殆尽,绝不能放走一个。否则,在这里也招惹上对头,还不知有多么烦人。”

    薛平治目注远方幽暗虚空,低声道:“当年,屏蔽、驱逐天魔的工作,是由上清宗主持,每隔三到五年,都是一次规模可观的清剿活动,只要在死星上的修士,都必须参加,就是要将麻烦消灭在萌芽之中。”

    余慈奇道:“天魔也能杀得完吗?”

    “这也正是死星另一项价值所在。据上清宗数劫以来的侦测,以死星为中心,超过千亿里的范围内,不存在任何有生命迹象的星辰,也没有如真界一般的虚空世界,最多就是某些飘流、迁徒的特殊族群,相应的,也就不会有过多的天魔存在……”

    余慈抓住了一个字眼儿:“千亿里?”

    “是啊,在域外,这个距离也不算什么。字面儿上看,足够长生真人飞个几千上万年,事实上,能有三五个真人,共乘天域梭……甚至更次一等的飞舟,有效蓄力、发力,轮流加速施为,最多五六年的时间也就越过去了,毕竟,域外不是真界,虚空无际,没有阻碍,速度的上限要高得多。这一片区域,正好当个缓冲地带。”

    “原来如此。”

    余慈暗呼长见识了。而在此时,两人所关注的那片虚空,阴邪的“臭气”反而在衰减。

    这不是证明天魔退走,相反,这些一贯喜欢偷袭暗算的魔头们,恐怕正在编织陷阱之内。

    余慈准备将它们一举灭杀,哪知薛平治忽地伸手,挡在他身前:

    “道友且慢动手,今日之事,还要仰仗它们。”

    “哦?”

    薛平治明眸流彩,却不再理会一众天魔的去向,她微仰起头,似乎是寻觅哪颗遥远虚空外的星辰。

    但余慈能够感觉到,如今她所做的,只有一件事:

    她封住了由许央亲手炼制的“熔炉符牌”,并彻底放开心防,任这些年来积压沉淀的情绪,汹涌而出,化为几如实质的冲击,无止境地扩散开来。

    余慈没想到她竟然如此极端,正要说话,忽有一道沉潜的暗流冲他胸腹间压至。

    这是薛平治出手了!

    余慈本有无数种法子抵御化解,但随此暗流同来的,是薛平治淡淡话音:

    “道友且先回避吧,但凡女子,总有一些形容颜色,是不愿让人看的。”

    这理由亮出来,余慈唯有苦笑而退,这一退就是数十里开外,等暗流消散,他才自觉停下身子。

    也在此时,这一片虚空中,已经是群魔乱舞!

    薛平治一手引爆情绪乱流,对域外天魔来说,简直就是在饿鬼眼前,铺开了一席山珍海味,根本没有任何抵抗力可言。

    通过之前的感应,余慈知道,那片幽暗之中藏匿的,绝大部分不过是些念魔、煞魔之属,有的虽说灵智不俗,不在寻常人之下,可滚滚如江海铺开的情绪洪流,瞬间就引爆了它们的本能,也压下了所有的灵光。

    一众天魔本来已经逐渐散开,构制陷阱,而如今尽都失了理智,暴露身形,自四面八方,迎着情绪冲击,轰然扑上。

    数量还真不少,瞬间就突破了上千之数,后续还是源源不绝。

    这里真的是天魔稀少吗?

    第一波魔头转瞬之间就在情绪洪流中灭顶,可后面的仍然前赴后继,甚至是在临近绝灭之前,还放出独特的意念,招引远方暂不知情的同伴,来共享这场盛宴。

    绝大部分的念魔,根本抗不过劫法宗师级数的强烈情绪,直接给撑爆。却总有那么几个幸运儿,吞噬了足量的“营养”,飞速成长。

    虚空中,五色迷蒙,幻相流转,没用多长时间,便似是开辟了一个瑰丽的世界,山水妙境,楼阁亭台,生灵男女,莫不齐备。

    这是天魔妄境!

    妄境是以薛平治释放的情绪为骨架,却是以她的修为境界为根本,只要薛平治支撑得住,妄境就能一直存在,并且随着情绪变化,不断扩张。

    很快,五光十色的妄境已经扩张到了余慈眼前。

    余慈没有任何动作,任妄境将他吞没——他已经明白薛平治的做法了。

    神魂念头、心意情绪,本就是最为灵活、最为微妙的东西,便是自我把握之时,也是一瞬千变,往往会形成很大的误差,遑论他人。

    也许薛平治对他的水准不太放心,又或是另有考虑,如今别开生面,自己放开心防,吸引天魔浸染,形成妄境,其实就是将其心意情绪中最为“病态”的一面,放大并呈现出来,方便余慈把握。

    这种做法,让余慈非常意外,寥寥几次见面,就算有叶缤做担保,薛平治竟然能做到如此地步,除了胆色,更多的还是决绝!

    余慈心中嗟呀,却也不会矫情地拒绝,毕竟,像这样一次观睹劫法宗师心绪变化机会,实在罕见,不说别的,以他与幻荣夫人的关系,命令后者学着来一遍,恐怕都要受到不小的阻力。

    这也从另一方面证明了,薛平治对罗刹鬼王的恨意,是何等浓烈!

    余慈漫步在妄境之中,环目四顾。

    他也不急着发掘病灶,而是尽可能严密地收集信息,毕竟,这种事情再来一遍的可能性,也不是太高。

    妄境之中,宫廷楼阁,绵延不绝。有的是仙家气象,有的却是富贵奢华,其中更有各色人等,贵贱不等,往来不绝。

    听闻薛平治入道之前,曾是人间大国后妃之尊,在妄境中也是表现出来。

    这里面或许还掺着一些过往的记忆,是最为私密之事,余慈却还要观看,免得漏过了关键的环节,其实是颇有些尴尬的。

    不过很快,他就没了那份儿心思。

    因为他在这其中,看到了一道道游鱼般的血丝光芒。

    本来自然铺开的情绪变化,一旦遇到这些血光,要么就是给切割得支离破碎,要么就是被扭曲得不成模样。

    如果将妄境中的男女形象视为真正的生灵,这些血丝光芒就仿佛是某种疫毒、甚至于魔种,一旦投入进去,本来清晰的走向,一下子就变得混乱起来。

    儿杀父、母害女、宫人刺皇帝……

    最糟糕的是,这类变化并不荒诞,而是紧贴着思维和人性的极端,圆熟自洽,几次腾挪变化之后,就让人分不清楚,究竟哪个才是正常、哪个才是真的!

    这就是罗刹鬼王的手段?

    初见端倪,余慈也是摇头。

    人之在世,一点元神真灵虽份属先天,却也需要后天的反应、记忆,做一些刻度和标尺,否则千人一面,如何明确各自独特的存在模式?

    罗刹鬼王这种手段,阴损非常,长年累月下来,记忆都要给篡改得面目全非,那时又该怎么给自己定位?

    这还只是妄境外围一角,里面情况如何,余慈都不愿再想。

    他一步步走进去,妄境的覆盖范围,大约是数十里方圆,还不断有天魔投入,使得其中的情景变化更加迷离,一步一景,变化万千,但不论是怎样的景致,十有七八,总会有那诡异的血光存在.

    余慈越是往里去,神情越是严峻。

    此时的妄境,不知吞没了多少域外天魔,有些天魔已经替代了虚幻的记忆和意识,自发衍化出各种或诡谲、或不堪的情景,这也是天魔最喜欢的环境,随便拿出一块区域,都可以布下致命的陷阱。

    余慈一路行来,已经击杀了一头刚刚升级到“天外劫”的魔头,至于其他念魔、煞魔等等,则是不计其数。

    他也忍不住感慨,薛平治创出的这种诊疗方式,当真是挑人,稍微弱一点儿的,都要变成天魔的盘中餐。

    可问题是,相对于薛平治的病情,妄境本身的危险,倒是不值一提了。

    事态远比想象中还要复杂。

    余慈一路上,都在琢磨血光的本质,发现里面除了罗刹鬼王的手段外,更麻烦的是混杂了薛平治自己的怨毒恨意,还有拼了命想纠正、恢复的执念——不管什么念头,一旦走了极端,十有**都走偏,越用力,越难如愿。

    到后来,已经算不清楚,那些记忆和情绪的“篡改”,究竟是罗刹鬼王的作用大一些,还是薛平治本人的意愿更强一点儿。

    现在看来,罗刹鬼王只是埋下了一个种子,却是用薛平治的执念去浇灌,从而生长出了完全符合其要求的妖异之物。

    对这种手段,余慈叹为观止,同时也觉得头痛棘手。

    不管妄境有多么广大,总有走完的时候,大约半个时辰后,余慈进入妄境中央地带,这里就好像是暴风眼,虽是做不到风雨不透,可五光十色的幻景妄境,至此也要伏低做小,连光线都变得黯淡起来。

    余慈微眯眼睛,看到了正中央的人影。

    薛平治悬空而卧,单手支颐,仿佛身下便是玉榻香衾,似睡非睡,悠然自在。

    而在她身侧,分明飘浮着一套酒具,如今银壶已空,玉杯零乱,

    细看她面上,也是飞红流霞,竟似醉卧不起的模样。

    余慈倒是首度看到薛平治如此随意模样,呆了一呆,不由想起在妄境中,看到了许多不足为外人道的情形。

    外围的天魔何其敏感,觉得有机可乘,便有大胆的无声潜入,想做些手脚,却被余慈身中明月光芒一卷,全都扔进了万魔池中。

    也就是这一下,惊动了薛平治。

    女修眼眸睁开,却并不像“别前”那般清透明亮,而像是蒙了一层轻雾,也有些空茫,看不太分明。

    两人视线一对,心绪互通,余慈微笑示意,却是知道,刚刚他还是受到了薛平治妄境的影响,起了些“共鸣”,以至于心神失守了刹那,是有些“失礼”了。

    还好,薛平治不以为意,严格来讲,她现在的姿态,更不合礼仪。

    虽是直面一位纠纠男儿,却没有起身的意思,就那么开口,嗓音低沉微哑,似乎犹未完全醒来,话儿也有些微妙:

    “梦中处处见你……看得可仔细么?”

    余慈保持着笑容,没有回应。

    还好,薛平治也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又闭上眼睛,定了定神,重新开口:

    “惭愧,头回做这种事,还要以酒壮胆。”

    她在自嘲,余慈却没有调侃,薛平治做到这一步,真的不容易。

    薛平治也没有继续感慨,渐入正题:“心绪不宁,妄境迷乱,道友一路辛苦……不知可有所得?”

    “还要为元君把一把脉。”

    余慈神情尽可能放得轻松些,缓步走到薛平治身前。

    薛平治保持着侧卧的姿势,没有动弹,只将眸光定在余慈脸上,意绪复杂。

    此时此刻,她就像变回了早年贵气满身的皇室后妃,又仿佛重归“平治宴”上的恣意岁月,意绪在现实和过往之间,在真实与虚幻之间,盘转流连。

    余慈知道,她虽是主动开启受妄境,仍不免受其所困,现如今沟通起来不那么容易。

    余慈也不拘于小节,见她单手支颐,只余一手闲着,且是覆于大袖之下,干脆自力更生,将袖口卷起,露出一段白藕似的手臂,随即伸手按在她腕上。

    说实在的,这种“切脉”,也就是个形式。

    脉象法理,余慈也是半懂不懂,真正要做的,是借气脉运行,探测薛平治形神变化的微妙之处。

    从踏入妄境开始,余慈的判断,就是一个由表及里、由虚而实、由神而形的流程。此时,他的研究方向,已经从病中心绪、记忆的变化,朝形神交界地的天然结构变化靠拢。

    在余慈看来,当年的病因,或是从神魂上切入,可这些年过去,根子已经转移到形骸之上。

    用最为精准的说法,是作用到了形神交界地,引起了相关的异化。

    形神交界地,也就是余慈形容的“黑森林”,可说是一个千沟万壑的复杂地形,念头就是洪流,长年累月地冲刷,就会形成固定的“河道”,也就是思维和情绪上的“惯性”和“反应”。

    薛平治的问题在于,她的这块关键区域,已经在长期的病变中,产生了严重的“变形”,受伤之前的“惯性”,和眼下的“惯性”,已经不是一码事儿。

    就好比面对同一种颜色,受伤之前,她可能是本能地喜欢;但如今,“喜欢”就变成了“厌恶”。

    此类变化,不是一星半点儿,而是普遍性的。

    也就是说,就算余慈将罗刹鬼王的阴损禁制袚除,薛平治的性情也难再回到从前。

    要知像薛平治这种层次,必然是内外一体,心法、境界、思维,都要统合如一,不得稍有偏差,也不可能有偏差。这是长年累月打磨出来的,务必圆转如意,构成了道基的重要组成部分。

    可由于这一病变,长期压抑的心性,与受创之前的记忆产生偏差,再难完全合拍,强行统合,只会造成更加严重的后果。

    如此“移情换性”的手段,等于是绝了薛平治再进一步的可能。

    而这一点……薛平治应该已经知道了才对!

    从妄境中一路走来,余慈该看的、不该看的,差不多都看了个遍,对罗刹鬼王和薛平治之间的仇怨源流,也已是了如指掌。

    同样的,他也清楚地知道,薛平治这些年来,可不是单等着“渊虚天君”来救命,在漫长的岁月里,也是想尽了一切办法,来抵御、化解罗刹鬼王的禁制手段。

    在获得了“熔炉符牌”之后,薛平治的努力已出现了实质性的进步。

    可某种意义上,“进步”往往都是为了证明:

    前途艰险,此路不通!

    由始至终,薛平治的眸光都定在他脸上,未曾稍移,似乎是觉得他切脉切得及久了,就问道:

    “道友以为如何?”

    余慈再琢磨了一下,便开口回应,只说是目前根子是在形骸之上,却没有直言病变之事。

    薛平治虽是半梦半醒,可在这一问题上,还是非常敏锐,直接就问起:

    “道友似有未尽之意?”

    余慈露出一个笑容:“剩下的,元君不是已经在做了吗?”

    在薛平治的注目下,余慈收回手,径直问起:“元君是要重开河道?”

    “河道?这个形容倒是极妙。”

    薛平治粲然而笑:“道友觉得,这个法子怎样?”

    余慈回应道:“华夫人那眼寒泉,确有作用……不过这个法子,终究是太凶险了些。”

    如今,余慈总算明白,为何薛平治会用那眼寒泉了。

    寒泉中有魔门秘纹作用,专为激发心绪念头,拓展思路,激发灵感,可对“七情倒错”的薛平治而言,是很危险的,偏偏她偏偏就用了。

    薛平治的想法,余慈洞若观火——既然当年罗刹鬼王可以运用情绪神通,使其产生病变,她也可以用同样的手法,再做文章。

    之前,薛平治完全没有还手之力,也没有修改的能耐,可自她从余慈手中,得到了“熔炉心法”,总算有了喘息之机,试图纠正。

    大概的思路,应该是以熔炉符牌筑坝拦江,将情绪洪流封锁蓄势,待到一定程度,再一举放开,冲刷掉乱七八糟的“痕迹”,重塑情绪的“惯性”和“反应”。

    在此过程中,她可以有准备地进行适应和调理,迅速整合心意神形,使之重归圆融。

    但这种方式,有一个极大的问题

    用如此极端方式积蓄的情绪洪流,真正放开的时候,可不会有任何特殊的照顾,不管是罗刹鬼王的影响也好,还是薛平治自身早年积累下来的情绪印记也罢,都会给冲刷干净,等于是更彻底地将前尘过往扫荡一空。

    固然,情绪印记不完等同于“记忆”,过往经历的事情,应该不会给冲刷掉。

    可没有了相应的情绪,某些记忆又是否还有存在的必要呢?

    如此十年、百年之后,薛平治会变成什么样子,余慈只是想来,便觉得不寒而栗。

    “元君……”

    余慈想开口劝一下,但直面薛平治的眸光,莫名就是嘴里发涩。

    一个迟疑的功夫,只听薛平治又道:

    “既然道友觉得有作用,便说明我闭门造车想出的法子,也算有点儿道理。然而毕竟术业有专攻,不知道友能否再做改进呢?”

    薛平治还颇有些自知之明。

    在余慈看来,思路且不说,她在情绪法门上的造诣真的比较一般,罗刹鬼王的手法,也限定了她不可能在上面取得什么成就,相关的积蓄、导引手法非常粗糙,确实有闭门造车和想当然之嫌。

    不过……薛平治是让他帮忙修正吗?

    这无疑也是需要勇气和决断的。

    如果余慈起个什么坏心,完全可以将其心绪玩弄于股掌之上,那不过是把罗刹鬼王换下来,又安一个“余慈”上去而已。

    坦白讲,余慈觉得,如果薛平治知道他在神主和魔门心法上的造诣,胆气再高十倍,也未必敢让他动手。

    至少将余慈放在她那个位置上……想也别想!

    要么说,外行人不要轻易去揣摩内行事儿呢。

    余慈一时哭笑不得,不过,薛平治应该是误解了他的想法,轻声道:

    “道友可曾见到妄境中的血光?”

    余慈自然点头。

    “发端呢?”

    余慈一时哑然,妄境中但凡是与罗刹鬼王联系的部分,总不免有些尴尬场景,但最后他还是承认:

    “也见到了……”

    这正是他发现的另一个关键问题。

    罗刹鬼王是给薛平治下了禁制,但并非只此而已。因为那路子,绝不是单纯地折磨——即便有些已经篡改得面目全非,可多个场景综合在起来,还是严密佐证了这一点。

    在二人纠缠对抗的岁月中,罗刹鬼王已经使用了神主的手段,而且,她成功了……

    换句话说,薛平治是罗刹鬼王的信众——至少,是曾经的信众。

    但最关键的不在这里,而是在时间节点上:

    罗刹鬼王运用神主手段的时间,不是最初与薛平治翻脸之时,而是在隔了千百年后,发端于此劫之初!